第15章 初入安州城（十五）
齐蔚在楼上，觉得放崇珣一个人还是不太放心，就撂下筷子下楼去找他。
毕竟，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念头是“珣公子很弱”，不盯着点的话，生怕他被一阵风给卷走。
后院和厨房在两个方向，他当崇珣真去后院如厕了，去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当时就急得就像被点燃的炮仗。
随手抓住小二一问，才问出崇珣跑到厨房来了。
果然，他远远就见到了崇珣的背影，他正在跟一个厨子打扮的男子说话，看起来还有点亲切，不由得加快脚步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靠近这边之后，竟本能地对周围生出了防备。
他看看周围，发现没什么有威胁的东西，分辨一瞬之后，他发现这种感觉好像源自那名其貌不扬的厨子。
崇珣一回头，见到是齐蔚，像是稍稍愣了下，随即绽开一个浅笑。
“将军，这位会做蒸花鸭的厨子竟也是我们壬国来的。”
声音中带着几分罕见的愉悦，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急于跟人分享一样，给齐蔚第一感觉就是他应该很想家。
于是他凝视着他的笑容，极尽柔和地点了下头。
崇珣回过头，对蒙翼微微眯了下眼，蒙翼立刻弓起身子，气势全无。
“蒙大厨，这位是暮国六皇子殿下，快快拜见。”
蒙翼立刻弯腰拱手，恭敬道：“小人蒙翼，见过六皇子殿下！”
齐蔚轻嗯一声，深深打量他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状，便不理会，转而埋怨地问崇珣：“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想来见见厨子，看看什么样的厨子能做出这么合我口味的菜来，没料到竟然是同乡。”
崇珣一边笑，一边转身自顾自往楼上走，齐蔚连忙跟上。
见他笑的开怀，齐蔚揶揄：“哟，公子这是想家了？不如把这厨子雇回府去？”
崇珣略一思忖，认真摇头：“算了，人家未必肯。”
“哼，我堂堂安远将军发话，他敢不从？”
“堂堂安远将军是恶霸吗？”
“呵，这话怎么说的？谁能上门伺候珣公子，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上楼，蒙翼始终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目送他们背影消失。
见道两人相处时的情景，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殿下身子不好，又是以质子身份来到暮国，他们之前还担心他受气，现在看来，这六皇子待他还真是不错。
至于去公子府……虽然贴身保护殿下更好，但那样就不方便跟少主人联络了，想必殿下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拒绝了那位六皇子的提议。
蒙翼打算回头立刻回禀少主人今天的一切，让他放心。
-
才把崇珣送回府，叮嘱了吕丰几句，齐蔚就急吼吼骑着黑风怪奔向乾王府。
从北城一口气奔赴南城，转进巷口，老远就看到一处大宅鹤立鸡群一般俯视周围众家府邸。
那宅子围墙差不多快三尺厚，越过高高的围墙，能看到府宅里面亭台楼阁和假山花树，甚至还能看到一座鎏金的高塔塔尖。
牌楼耸立，匾额高悬，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门前两名侍卫叉手站立。
见到齐蔚，其中一人立刻上前帮忙拉住黑风怪的缰绳：“见过六殿下！”
“三皇兄在吗？”
“在！”
齐蔚把马鞭往那侍卫怀里一丢，径直大步进门去。
绕过影壁墙，穿过前院漆红的回廊，又小跑着踩过嵌玉青石小道，路上还不小心踩扁了两株从西域挪过来的金禾花。
三皇子齐烨两年前南下治水有功，被授封乾王，现今在身份上已经成为了仅次于太子的人物，府里一切规制跟太子府一般无二，所以相当奢华气派。
许是接到了通传，三皇子齐烨甩着袖子迎出来。
一见到齐蔚鞋边沾着的泥巴，就知道这家伙又抄近路了，自己那些花花草草不知道又有几株要遭殃。
他板着脸斥责：“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每一次，齐蔚见到三皇兄都跟见到父皇是同样的感受，大概是三皇兄和父皇模样最像的原因，可不知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粘着三皇兄。
他曾经跟皇嫂抱怨过，三皇兄年纪轻轻一副老头子相，三皇嫂表示深以为然，然而转天，赖在乾王府蹭吃蹭喝的他就被三皇兄给赶了出去。
往事不堪再提。
齐蔚一抬手，理直气壮打断他的话：“三哥，我这回来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齐烨上下打量他，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将他让进了前院厅堂里。
“干嘛在前院啊，我又不是客人！”齐蔚抱怨。
齐烨没接他的话，稳稳坐上主位，叫仆役奉茶。
“六皇弟何事？”
“三哥，你没发现府上最近有什么异常？”
“异常？”齐烨不知所云似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异常？”
齐蔚从怀里掏出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神色颇有些得意。
“这不是我府上的腰牌么，你拿它做什么？”齐烨满脸不解。
齐蔚冷笑：“嘿，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齐烨端起温热的茶水，撇了撇浮沫，轻啜一口：“那就长话短说。”
齐蔚偏不。
他把从壬国质子当街遇刺，一直到如何发现这块腰牌，从头到尾说了个明明白白，听得齐烨面颊直抽，直到最后，他听说这块腰牌是在刺客的家中找到的时候，这才上了心。
“这怎么可能？我府上的人都是严选出来的，个个家底清白，断不会做杀人盗抢之事，更别说，跟刺杀壬国珣公子一事扯上关系！”
齐蔚耸耸肩，把腰牌顺着檀木桌的平直纹路推到三皇兄面前。
“反正，这东西我就交给三哥了，其他的你自己查好了，谁丢了腰牌，谁案发当天没在府里，不是一查就透？至于跟府衙那边怎么说，六弟我可就不管了！”
在三皇兄面前，齐蔚很少能说出这么又直白又硬气的话，突然觉得今天竟然意外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齐烨点点头，起身：“好，那你先回去吧！”
“回去？”齐蔚一脸震惊，顺着他身后窗棂瞥了一眼天边如血的夕阳，满脸都写着“居然不留我吃晚饭”。
齐烨权当没看见，挥袖子赶人：“三哥这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余光瞥见桌上的腰牌，齐蔚猛然醒悟，估计三哥是要抓紧查出这腰牌的主人是谁，所以就没继续死缠烂打，而是简单告辞离府。
他走后，齐烨将腰牌攥进手里，疾步往后院去。
经过几道院门，进入塔林。
齐烨信佛，所以在建宅子时特意将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建成塔林，塔林正中的小土丘上，正竖着那座从府外都能看到的鎏金宝塔。
通常塔林不会有人来，算是乾王府的一处禁地，但今日却有人坐在塔林间的石桌旁，一边悠闲喝茶，一边欣赏周围的景致。
那人的身影隐没在层层叠叠的塔林间，一袭黑衣让他的影子在将沉的夕阳下显得愈发深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动也没动，一手慵懒地垂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手肘撑着冰凉的石桌，饮下一口茶。
“澹台兄，久等！”齐烨匆匆走到他对面坐下，抱了抱拳。
澹台青轻轻一笑，放下茶杯：“不久，刚好喝完。”
齐烨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杯子，也跟着笑起来。
“三殿下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不是，是我那六皇弟……说起来，他的到来还跟我们的事有关。”
澹台青挑起锋利的眉梢，齐烨笑着掏出那块齐蔚送过来的腰牌，轻叹：“手下办事不利，在石五家里居然把这东西落下了，还好是被我那六皇弟发现，直接给我送来，若是被府衙捕快们发现，还真是有点麻烦。”
“六殿下？他怎么会扯上这桩事？”
“他整天的，招猫逗狗，无所事事，我看整个安州城就没他伸不上手的地方！”
虽然齐烨话语间是在抱怨，但声音中却透着几分宠溺，澹台青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转而问说起正事。
“最近城中情况如何？听说石五的死安州府衙还在追究？”
“哎，怪我手下人办事不利索，倒让澹台兄见笑了。”
“呵呵，三殿下手下高手如云，会将事情办砸？”
“听说本来好好的，府衙都打算按石五意外坠崖定案了，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一个壬国质子，硬生生把案子给翻了个个儿！”
“崇珣？”
“澹台兄知道？”齐烨顿了顿，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澹台兄对壬国很熟悉！”
澹台青失笑，缓缓摇头，像是有些无奈。
“如今，这腰牌……三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方才就想好了，随便找个人交出去，让他畏罪自尽，将这桩案子彻底了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下意识把玩着空茶杯，澹台青目露笑意：“三殿下杀伐果断，的确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澹台兄过奖，彼此彼此。”
两个人对视片刻，各怀鬼胎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