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入安州城（十四）
时近正午，街上忙碌散尽，整座安州城都悠闲起来。
府衙的人还在徐燕巷进行案件收尾，见再找不到什么可用的线索，齐蔚就带着崇珣离开了。
想起他来到安州城后还没正经出门逛过，齐蔚颇有让他见识见识泱泱大国歌舞升平景象的意思，便引着他满城闲逛。
坊间红砖绿瓦，琉璃宝顶，街市上车水马龙，忙而不乱，虽没有精致的小桥流水和亭台楼阁，但自成一番粗犷严谨的气派。
崇珣只是静静跟在齐蔚身侧，听他事无巨细地介绍，恨不能一天之间把整个安州城的风土人情一股脑塞进他脑子里。
他平常脸上冷惯了，这会儿齐蔚倒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缺少兴致，还是真的在悉心恭听。
深秋的骄阳晒得崇珣有些眼花，终于，他忍不住说：“将军，找个地方吃饭吧。”
齐蔚看了一眼日头，这才发觉已经到饭时了，连忙侧头：“倒是忘了时辰，前面那间听风阁不错，咱们去那儿吃！”
为了显摆，他带着崇珣绕到南城，乃是安州城最繁华的所在，听风阁是他常去的一间酒楼，菜色不错，重点是，相当雅致金贵。
在齐蔚内心里，只有那样层次的馆子才配得上温润恬淡的珣公子。
不料，崇珣向前方张望一眼，摇头：“上次的蒸花鸭，我还想吃。”
“这……仙客居有点远，别把你饿到了，不如下回？”
“我想吃。”
“成成成，吃！”
难得珣公子挑一回嘴，六殿下立刻应承下来，拨转马头往北城方向走，担心把他饿坏了，还稍稍让黑风怪加快了速度。
在齐蔚看不见的地方，崇珣弯了弯嘴角：呵，颜狗！
仙客居的掌柜觉得这阵子自己简直鸿运当头，才短短半个月，六殿下齐蔚居然第三回登门。
虽然上回的食盒六殿下带走了还没还，估计也不能还了，不过莫说一个食盒，就是十个二十个，他都乐于奉上！
六殿下那不就是活字招牌？
自从他莅临仙客居的消息传出去后，这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就比如，这会儿已经过了饭时，大堂仍然爆满。
“六殿下，公子，快快楼上请，最好的雅间给您二位留着呢！”
齐蔚旁若无人地在一票食客的灼热目光注视下上楼，闻言挑眉：“你知道我要来？”
“不是不是，自从那间雅间上回您用过，小人可不敢再给别人用了！”
掌柜马屁拍的五彩斑斓，让齐蔚很是受用，尤其是当着崇珣的面。
甚至，齐蔚觉得待会儿可以学着三皇兄的习惯，给仙客居亲手题个招牌之类的，后来想想自己那一□□爪挠出来的字，还是算了。
想到三皇兄，齐蔚突然就快乐不起来了。
为何三皇兄府上的腰牌会出现在石五家？他手底下有人不干净，他知道吗？刚刚一时冲动没将腰牌交给胡天谨，现在想想，是不是太冒失了？
不过也没什么，等过后去交给三皇兄，让他自行清理门户也好，省的闹大了有损乾王府的颜面。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他堂堂安远将军，错的也得是对的！
齐蔚想的太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崇珣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将军？”
“啊？啊啊，饿了吧？先吃点心垫垫！”齐蔚把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
崇珣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捻起一块桂花糕，状似无意地问：“方才在石五家，我一直跟在将军身后，怎么没见腰牌掉下来？”
“啊这——”齐蔚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茬，盯着崇珣熠熠的眼睛，忽然想起了父皇的交待。
父皇既然那样交待，说明眼前人并不简单。
他猛然警觉，冷着笑容说：“那么那天在官道，珣公子刻意支开我去检查尸体，结果就真的找到了梅花酒的字条，连官差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奶白色的桂花糕顿在半空，崇珣目光一撇，放下手。
“那字条，真的是在尸体上发现的？”齐蔚目光定定看着崇珣，看不出喜怒，“本将军一直疑惑，我两次到案发地，珣公子都要跟着，对这些刺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崇珣愣了愣，突然就对齐蔚刮目相看了，男主就是男主，虽然看起来像个草包，可事到关头果然没那么好糊弄。
这几天跟他走的太近，被他时而狂放不羁时而无微不至的表象所蒙蔽，对他失去了戒心。
心头警钟撞响，崇珣一笑，像是带上了面具。
“将军什么意思？怀疑我？”
“就是想说……”齐蔚的目光在他俊俏的眉眼间来回逡巡，突然粲然一笑，“就是想说，这世上总有颇多让人不解的巧合，是吧，珣公子？”
“将军说的是。”崇珣笑着，认同地点点头，重新捻起那块桂花糕放在嘴里，细细地嚼。
桂花糕入口即化，崇珣抿了抿唇，嘴巴里全是化不开的甜腻，忙喝了口茶汤漱下去。
齐蔚见状：“不好吃？”
“不大喜欢吃甜。”崇珣实话实说，“清淡惯了。”
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事。
齐蔚想起这阵子的糖烧饼，郁郁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敲门声响起，掌柜亲自端饭菜进来，搁在桌上就退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房间里氛围不太对。
齐蔚拿起筷子，挤出一连串爽朗的笑：“鸭子来了，快吃！”
这阵子两个人经常同桌用饭，齐蔚自认为他对崇珣的口味全都了然于心，可刚刚他才知道，他以为崇珣“很喜欢”的糖烧饼竟然是假象，亏他还连着让下人买了好几回！
不喜欢为什么不说呢？
他感觉捉摸不透崇珣这个人。
珣公子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别人喜欢的他都可以喜欢，别人不喜欢的他也可以不喜欢，弄得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才能哄他高兴，总之就是很挫败！
但这回，来吃蒸花鸭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总不能是假的了吧？
齐蔚暗自决定，接下来的七天里，他们的饭桌上每天都要有这道菜！
崇珣不紧不慢地夹起一片薄厚适中的鸭肉，在蘸水上轻点一下，低头就着白饭吃。
他吃相斯文，加上长相清秀温润，垂头时白皙的脖颈显得极为修长，连吃个饭都能让齐蔚看得赏心悦目。
好在，最近相处的多了，崇珣对齐蔚直来直去的目光也习惯了，尽管心无旁骛地喂饱自己。
他很容易被喂饱，在齐蔚还没怎么动筷的时候，就撂下了筷子。
齐蔚咬着筷子尖端垂眼一看，白饭只下去一半，鸭肉也没吃两片，其他的压根一口没动。
“你不是说饿了吗？怎么吃得比在家还少？”齐蔚板起脸。
刘太医叮嘱的“三多”时刻烙在齐蔚耳边：多吃饭，多睡觉，多穿衣服。
“早饭吃得多。”崇珣推开碗筷，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顺手抄起桌上准备好的湿布巾擦手，“我去楼下如厕。”
“我陪你啊？”齐蔚加快自己吃东西的动作，鼓着腮帮子问。
崇珣露出一个质疑的神情，仿佛在说“有病？”
“你慢慢吃，不急，回府也没事做。”
齐蔚扒了两口饭，含混地说：“怎么不急呢？宅子可还没弄利索呢！”
崇珣笑笑，不再和他多话，提着衣摆起身离开。
他沿着楼梯快步下到一层，穿过大堂，没有去后院，而是凭声响找到厨房。
周围充斥着呛人的烟火气，崇珣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黏腻腻的。
才到厨房门前，他正好跟小二撞了个对脸。
小二端着个大托盘，里面盛着热腾腾的菜，刚想吆喝让来人让路，一抬眼，话又憋了回去。
他自然认得这一位是跟六殿下一起来的公子，立时招呼道：“哟，公子，您怎么到这来了？”
崇珣没想到会遇到人，于是淡淡一笑：“随便走走。”
“这边肮脏污秽的，公子可进不得！”小二诚惶诚恐地解释，“这里头是厨房。”
崇珣隔着不远处的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可门缝太窄什么也看不见，想了想，问：“做蒸花鸭的厨子在吗？我想见见。”
“哈？”小二惊讶，“在是在，可您这是……”
“我家乡也有这道菜，如今睹物思人，想着既回不去南方，哪怕能见见同乡也好，请问小二哥，这位厨子可是南方来的？”
“哎，正是南方来的，我给公子叫出来！”小二端着一托盘菜，重的要命，听他的情由懒得再啰嗦，便回头朝厨房招呼道，“蒙翼，外头有贵人想见你，快出来！”
等门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应答，小二转回头，稍稍呆了下。
眼前的公子居然笑容加深了些，微微颔首，对自己道了声谢。
小二飘着走了。
崇珣在门外静立片刻，僵硬的笑容擎在脸上，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接头人果然是叫蒙翼，这代表自己的记忆真实而准确，这么说来，自己花了好几天才捋明白的那些关系网……都是真的？
直到厨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一边擦去手上的水渍，一边走出来。
他见到崇珣，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激动地攥着布巾快步迎上前：“殿下——”
崇珣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后看了看。
“殿下一个人到异乡，少主人不放心，让我月前快马加鞭赶来，我比您到得早，一到安州城刚好听说朝廷在北城给您准备府宅，便先到这边定下了，嘿嘿，就知道我蒸花鸭的名号一出，殿下定会找上门来！”
蒙翼上下打量崇珣，在看到他脸上的伤痕时，眉头立刻皱紧了，心疼的眼珠子冒火：“传闻殿下在城中遇刺受伤，竟然是真的？”
崇珣轻轻点头，又警惕地朝他身后厨房看了一眼。
“暮国居然也有人想对公子不利？”
“不，刺客的箭上有腊梅印记，跟在壬国时一样。”
“什么？”蒙翼张大嘴巴，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大皇子？”
崇珣看了他一会儿，抿唇，他也说不清楚。
“那支箭已经被我暂时收起，但府衙正在追查刺客，刺客却被灭口，情势复杂，后边的事我也没什么头绪。”
蒙翼忧心地说：“为何不跟安州府衙明说，让他们抓人？殿下是担心……”
崇珣点头：“我才到暮国便带来这样的祸事，引起误会不好，所以在府衙跟前半真半假搅了两次浑水，但恐怕下回就不那么容易搪塞了，你联络时记得让你少主人帮忙查查。”
“是，殿下！”蒙翼知道事关重大，连忙点头：“对了，少主人让我转达，说很担心您，问您在这边有什么需要的。”
“没什么需要的，我很好。”眼波一晃，崇珣摆摆手：“今后叫我公子就可以，我会来仙客居见你，暮国六皇子盯我盯得紧，到时再见机行事吧，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蒙翼重重一点头：“小人知道……”
忽然，他话锋一顿，见到崇珣身后出现一个人影，露出一半的笑容顿时消失，筋肉暴突的拳头也握了起来。
看到他神情有异，崇珣立刻明白，是有人来了。
回头一看，是齐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