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决心
不同于白子珩和江离昕遭遇的明目张胆的肢体霸凌，女生之间的霸凌往往更加无声而尖锐。
唐歌拿着被涂鸦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在排队批改作业，作业本上还有几个铅笔洞以及几页被水浇坏的湿痕。
排在前面的明美不动声色的时不时狠狠在唐歌细白的小腿上狠踹两脚，留下青青紫紫的伤痕。
唐歌疼得倒抽冷气下意识想躲开，却因为躲避的动作拉开了队伍之间的距离打扰了秩序，被周珺勒令站到最后一个。
周珺说，往后每个来排队的人都可以插到唐歌前面去，唐歌永远排在最后一个，不许回座位。
新来排队的同学们都知道惩罚唐歌能讨得老师的欢心，是“惩奸除恶”的表现，所以每一个来排队的人都来踢打两下。
男孩子会大声的骂出来，明目张胆的打，而女孩子则是在谈笑风生中暗暗捏住唐歌一点点肉，然后狠狠一拧！
“啊！”这种疼痛和物体撞击不同，疼的毫无防备且异常尖锐，唐歌的惨叫一时间从咬紧的牙缝中倾泻而出。
周珺并不暼向她，只是淡然的挑了挑眉毛，轻飘飘的看向讲台下的同学们：“你们听到狗叫了吗？”
“听到了——”清脆稚嫩的童声齐刷刷的响起。
唐歌被捏的疼到浑身颤抖，眼眶通红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掉一滴眼泪。
每个儿童都看到了她的惨状，他们在教师的鼓舞下参与的很快乐。
在家庭中，或许他们明白对错，因为父母的教育是正统的，虽然不理解，但知道在家里应该怎么做。
但在学校里，虽然也不理解周珺这么鼓励的含义，但慕强从众是人类的天性。
被周珺一直鼓励霸凌的就那么几个人，父母没给她送礼物的，和成绩差的。
树立共同的敌人，有助于集体的和谐。因为有反派的存在，我只要敌对反派，我就是正派啦！
唐歌是不畏惧疼痛的，但人言可畏，她也开始在众人统一的冷嘲热讽和针对中时常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四年过去，日复一日，还有一年，他们也快从这所人间炼狱中毕业了。
四年能改变什么呢？他律期的孩子们一个个进入自律期。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有了自己对世界的初步看法，和善恶对错的具体划分，而非盲目从众。
班级里真正动手霸凌别人的越来越少，周珺也开始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煽风点火，而不是直接下达暴力指令。
而处于底层的，被绝对强势压制得早已磨灭了灵魂的少年，他们敢怒不敢言。
“来来来，给你拍张照。”白子珩从走廊角落旁的女厕所里听到女生猖狂的笑声，白子珩顿时却步。
唐歌的上衣被脱的一件不剩，露出雪白的胴体，几个面目狰狞的女生用小刀一刀一刀的在唐歌身上刻着什么。
血液有的鲜艳有的暗淡，它们混合在一起，沁上一旁白色的衣衫，沉寂在冰冷的黑色地砖上。
她的头发黏糊糊的，是奶茶的糖分让头发沾在一起，上面还挂着几颗珍珠。
唐歌咬紧牙关绝不走漏一丝声响，生怕一声哀嚎会让热爱施暴的霸凌者感到满足。
她只是在白子珩看到时似有所感的抬起侧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怕连累他。
她微红的眼悲戚中缠绕着隐忍与愤恨，泛红的指节紧扣着地面瓷砖的灰白缝隙，仿佛只有找到一个着力点才能寻回一丝安全感。
白子珩多想帮她，可这一切都是周珺允许并暗中支持的，他对抗的不是几个女生，而是老师的绝对强权。
唐歌被霸凌得很严重，白子珩记得，唐歌和她家里人说过这件事的，唐母听了，瞬间就笑了：
好傻哦，被人打耶，哈哈哈哈哈。
然后，再无声响。
而唐家的奶奶则表示，教师是圣洁的，教师的决定是不会有错的，如果教师让打，就说明唐歌一定做了错事。
夕阳西下，他们站在桥边，唐歌坐在桥上，一动不动。
她也有明媚张扬的年纪，但很快就消散了，快的仿佛从未出现。
“喂，”在沉郁的气氛中，她坐在桥梁上晃着双脚，故作轻松的挑了挑眉。墨色的发梢在晚风的轻抚中游动，她转头看向他们：
“我现在回忆起来，好像他们都说我的做法是错的，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果我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打你们，我失去的是我的本心，得到几年平安。如果我选择站你们，我会失去他们的肯定和喜欢，失去自信和快乐，但我会体会到世界的阴暗面，也会保住我的灵魂。”
对于这个因为帮自己才一直被欺负的家伙，白子珩只敢愧疚的抬头看她一眼，但却看见她在笑。
“世界千面，我因为经常精神内耗而研究自己，知道自己比起平静更喜欢深刻的东西。”
“不管是深刻的痛苦还是欢愉，所以不用愧疚，我这条路是自己选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
自信，她可以自己用一次又一次成功缓慢堆积起来，快乐，只要渡过这一劫，她可以自己生产。
唯独如果袖手旁观让灵魂沾上污点，她可能会一辈子走不出来。
白子珩双手紧紧地攥着拳，指甲刺破了掌心，有微红渗出指缝——
他想起那些人，他们太可恶了，可恶的就像……
软弱无能的我一样。
最终炽热而无力的愤怒湮灭在了愧疚和自责里，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有好多话想说，但开口又觉得自己不配说，最后只是轻轻的嘀咕了句：
“我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相较白子珩的痛苦沉默，江离昕的眼前一下就模糊了，酸涩和痛苦弥漫四肢百骸，他喘不过气来。
明明一开始，周珺那么喜欢她，同学也因为她长得漂亮，都不由自主的让着她，关心她。
那时候因为漂亮，她的桌上每天都有糖，学习的知识点如果不会，老师们都会对她充满耐心。
因为漂亮，她拥有同桌自愿让她随意超线的最大地盘，和大多数人的偏爱。
如果她没有选择帮他们说话，如果她选择合群，她一定会过的很好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江离昕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泣不成声，他蹲下身，脑袋埋在腿间哭的瑟瑟发抖。
唐歌没想到这件事对他的震动这么大，只好跳下桥梁，手忙脚乱的从书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掰起他的脸，往江离昕脸上一糊，试图给他擦眼泪。
“一滴水只有融入大海才会永不干涸，但一旦融入大海，那滴水就失去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