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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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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音离开江邳城前,是将小院的石门轻轻掩起的,此时俞侯正推开门,朝铺满小阳与杏花瓣的草地里走去。

    院墙外有瑰丽色彩的纸鸢正扶摇直上,飞得远比俞侯的宫殿要高,逐渐地消融在浓云的天里,化作了漆黑的点,过了少刻,纸鸢却又旋转着坠落下来,也许是纸鸢沾染了云朵的湿润,也许纸鸢受了太阳的灼烧,也许是纸鸢被飞鸟啄断了翼骨,但其实是放鸢的人收了线。

    俞侯的一干随从杵在院门外,对一夜间疯长的婆婆纳指指点点,皆认为这一方土地是受了神明的祝福,惶之恐之地就要跪拜下去。

    姜云看见妹妹躺在屋外林间,又忍耐不住地想要责备她,开口轻呼唤了一声不见回应,认为她还在熟睡呢。

    平儿去哪了?常日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为姜芸梳洗了,今日却不见人影,打水的竹桶还悬吊在井沿边上,铜盆还斜靠在屋内插着新鲜柳枝的花瓶旁,墙角和林间用砖石围起的小灶里积满了艾草的余烬,死而僵的飞蛾尸体还挂在藤床周围的青纱帐上。

    姜云走近姜芸身边,闻见了姜芸腰间香囊的八角茴香气味。

    姜芸脸上的红润未褪,肌体尚且温暖,柔软,脖子白嫩,染了杏林淡粉红的色彩。姜云揉了揉她的头,又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察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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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巾从绒花树下一跳而起,朝贵妇人行来的方向走去。

    乌亥伊拉神像背后的硕大铜钟被敲响了,声音不大,止于港口,却依旧惊得各巾哆嗦。

    正是神像后的钟鸣声响彻了清晨的静谧吧,叫贪睡之人在朦胧梦境中亦不得安宁。离子正梦到蹴鞠的可爱孩子呢,却被此吵醒了。

    灰瓦白墙的房子不对称地坐落在城里,四处皆是小巷与通路,高耸的竹竿上飘舞着彩虹色的丝带。似乎四处都是一个模样,各巾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他像是沙黄色的狸,在房与房的间隙里穿行。巷通四路,路指八方,但条条路上都立着戴甲的士兵,各巾很是好奇,是以富极与民风温婉扬名的江邳城中匪盗横行,还是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巾想着便自嘲地笑起来,若说匪盗,自己不就是吗?

    此行便是为了俞侯王妃的死。

    水乡小居的墙壁上长着青苔,绿油油的,各巾嗅了又嗅,才察觉出这青苔有着一股腐朽味。

    巷内无风,空气里充满了潮气。烈日当头,十分炎热,耳畔却又传来了清晰的涓涓江水声,更叫人烦躁。

    无论是黑鸟还是黄鸟,此时都尽皆落在了城侧的槭树林中吧,天上空荡荡的。

    巷外大道上响起了叫骂和哀嚎声,各巾从巷口探出头,看见士兵装束的一群人堵在彩车前,禁止通行了。彩车队上绘满了象征春夏的花红色,彩车队的尾,还隐在另一个拐角里。

    各巾朝彩车队的方向走去时,听到了两方人的争执,士兵说王妃今早驾鹤西去,城中莫要说红事,尔等足能出户,已经是大王仁厚了。

    那粗重的钟杵仿佛从神像背后径直地撞在了各巾心上,他失神地倒抽了一口热气,发出了打嗝似的,“呃!”的声响。

    俞侯的妃子死了?各巾有些昏聘,身子都陡然麻木了。若是俞侯的妃子死了,那他此行便是失败了,他不禁埋怨起自己说:“倘若大雨的那一夜半日也在赶路,又怎么会错过呢?”

    要如何向桡鸿交待呢?

    正懊恼时候,却又想起奇怪的地方。这俞国王妃是否是因病重而死的呢?满城兵士,可不叫人心安。

    士兵正要掀起彩车的帘子,念念有词地说:“刺客也会藏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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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徘徊在杏花小院外的纸鸢,被远山上令人胆寒的冷绿惊到了,随后又传染给了主人吧,片刻不见它再次飞起来。

    姜芸似乎还酣睡着,一派安详,温婉,含笑的姿态,花叶间的阳光落在腰间的白色宽缎带上,树叶抖索时,缎带上的雪白光斑便像是活生生的银色蝴蝶样翻飞不止。

    看着这银蝴蝶的幻影生动,勾引出了抱着渐冷躯体的姜云的记忆:年初冬末,江邳城的温暖竟使漠河上从南漂来的冰渣子都融化了。

    姜芸坐在日头底下,同戏子山音学着拨弄七弦琴时,山脊的另一侧忽地涌来了铺天的阴云,在阴影将仓灰的层峦染成漆黑前,细丝似的雨,便闪着莹莹的光落在瓦上,叮咚作响。

    迷濛的雨中升起了淡薄的水雾,雾中突兀地呈现出各异的,翻飞的娟秀蝶影来。当蝶影飘飘摇摇地靠近了地面,姜芸直觉衣领里冷飕飕的,原来是下雪了啊!

    姜芸神采飞扬地大喊:“下雪啦!山音!兄长,兄长,兄长,兄长,兄长!兄长!是雪啊!”她呼出了白茫茫的雾气,穿着白裙子舞蹈。

    姜云满不在乎地在屋内应和着说:“是啊,这是个好兆头。”

    姜芸可不在乎什么好兆头哩!只要每个冬天都能见到白雪,便能使她知足常乐了。

    一整天下来,到了休憩时候,姜芸还是笑眯眯地合不拢嘴:“兄长不为见到雪景而高兴吗?”

    “这雨中的雪太小,聚拢都不成,又哪里来的雪景嘛?”

    “下雪时的景不也是雪景嘛?”

    “还是因为雪太少了啊,一个道理。”

    姜芸皱囊着玲珑又挺直的鼻子,却又立刻十分自然地舒展开了,将额头紧贴在姜云的肩膀上说:“妹妹才不顾雪的多少嘞,只要有,妹妹就心满意足了。”

    姜云侧过头,想要宠溺地亲吻她时,却发觉她刚刚闭上了黑眸子。

    仆人将要为姜芸更换的衣裳悬挂在杏林间的衣架上。

    衣裳的前襟与后背上的图样铺张开,绘着浓淡相宜的樱花簇。再没有什么能比如云如霞的樱花更能彰显女子生前的红润美了。

    袅袅的沉香烟雾熏染过的衣裳,都是香气扑鼻的,可姜云唯独觉得这件衣裳散发出尸体的腐臭味,他只好垂下头,强忍着悲哀,盯着隐约在笑的夫人的脸喃喃:“你让我一个人活下去……。”

    平儿失踪了,那个在姜芸遗愿中的女孩,像天上的星辰般在天明时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姜云在悲极,怒极,疲极,迷茫又不知所措间昏厥了。在睡梦里他才回想起平儿在昨日清晨时,在院门前同自己说话:“平儿与父母皆是番京攘轧人,您可知道?”

    姜云顿时呲牙,恶狠狠地朝那个秀丽的女孩扑过去,却摔在了大雨滂沱后的泥水地上,懊恼地打着滚,压断了婆婆纳。

    但这女孩能有什么过错呢?姜芸可是爱着她的呀!她们亲如姐妹,那平儿不也是自己的妹妹吗?哪里又有责怪年幼妹妹的兄长呢?

    可恨之人,可是带走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呀。

    姜云的怨恨快将胸腔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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