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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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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依旧弥漫着细微的焚尸的臭味,但如此程度下众人皆能忽略,只是苦了驻扎在城外的番京六千甲士。

    昨日里在晌午与临近傍晚时分各赶来一支番京队伍,皆与庶江城将士一般驻扎在城楼下,漠上的炎热和寒冷可让这群初次体会到的士兵们尝够了苦头,况且不远处的染满黑红色的沙砾,还有其上聒噪的黑鸦群,在一片纯白里使人感到心神不宁。

    桡鸿伏在城垛上向下张望,见密密匝匝的营帐与士兵与大旗,皆是清一色的淡紫。他回头询问华台:“城下共有多少柄紫旗?”

    华台直言:“华台未曾数过。”说完就招来副将,让他下去清点。

    “不必了。”一旁挎刀披甲伫立许久的木亭出声,“大旗六杆,小旗二百四十杆,外加辎重队伍二十六杆,共二百六十六杆小旗,未拿出来的,还要华将军去问一问番京军官了。”前日里与华台相谈后,木亭就将番京军队可用之处想了个遍,也做了百般准备。

    华台又将副将招回说:“唤番京三军将领在阵前候我。”

    “待旗帜清点完毕后,将旗帜下发给川奴与木老军中并替换南安旗帜,车一军不变动,保持跟在大军身后五里处,全程备战,华台军继续留在雪岩城休养,如此可有疑意?”

    川奴与车一惯于寡言多做,事到完了自然会明白,但华台不同,她担大将军之职,不可事无把握,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极为严苛,此时不知丞相何意,可是使得她深感自己无能。

    见川奴与车一结伴退下,木亭也拽着自己的衣角示意离开,走到阶梯转角时华台询问木亭:“木老好像明白丞相的意思?”

    “只有几分。”

    “恳望木老说教一番。”华台的语气有几分焦急。

    “在此之前你可想过为何卞央仅出不到五万之兵便想攻打雪岩城?”

    “以五万之数奇袭可是不少了,即使雪岩城多加防备,也险些被破掉。”

    “若是没有丞相来信岂不是早已破了?”

    华台虽满面愧色,但依旧直言说:“恐怕是的。”

    “但世人皆知雪岩城为南安门户,定当以重兵把守,但雪岩城空虚全因大半兵力分配去戍守北方数城,仅借番京之威约束卞央。可这是罗卓发兵前不知之事,他定会认为雪岩城依旧是座万军重城,又怎会妄想仅以这点军队就占下雪岩城?”

    “也许罗卓也得了雪岩城空虚的消息。”

    “即使罗卓是得了消息,也即使这五万之兵拿下了雪岩城,也只是瓮中鳖而已,又能在刺棘城方向、蚌城方向、石碗城还有番京的四面围攻下坚持多久?若是卞央真有心拿下守备空虚的雪岩城,又何不出二十万大军在雪岩城与摩公城扎下根?”

    “那木老的意思是?”

    “雪岩城一战怕是障眼,险破雪岩城也定是令罗卓意外的,本该是攻城与守城力量差距悬殊,敌军将领稍作表示也就会保全兵力退回摩公城,意外的是敌军将领见雪岩城守备薄弱,破城有望,便在此战中猛攻不止,葬送数万将士,此人即便不被川奴刺死,也决活不回都雀城。”

    “木老是说雪岩城一战只是瞒天过海?”

    “正是,所以敌军溃退回摩公城后即使不退回内地休整,也定然不会再有新的兵力发往摩公城,所以大可以断定摩公城此时空虚,守城无力。”

    “那今日前去是为何?”

    “其一是为了验证刚才所说是否正确,若是摩公城毫无动作,即是正确。若是方才所说错了,摩公城打开城门出兵迎战,桡鸿也留了几手防范,第一是今日风沙颇大,只要主阵离摩公城足够远,守城军便看不清来人装束,只能看清招展的紫色番京旗帜,因为摩公城内明知这几日内番京三只军队前后赶来,却又不知这三批援军数量,今日一见紫旗招展,数目众多,俨然一副番京与卞央开战之态,若光是援军就这般数量,在加上南安国自己的军队,定会使卞央军队小心翼翼,更不敢擅自开战。”

    “那么第二点便是车一军了吧。”

    “正是,这第二点则是以防卞央军队不像刚才所想那般,即使见到数量众多的番京军旗,却依旧猛攻不止时所备的。”

    “卞央军怎敢?”

    “怎敢?若是攻打雪岩城是团烟雾,那罗卓到底想做些什么?番京,南安,卞央,俞国,除去其二,卞央所谋不是番京便是俞国,番京甚至还与卞央有几分敌意,若是卞央连攻打番京的胆量都有了,又怎会放过这只番京与南安的联军?”

    华台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惊讶不已,过了一会说:“小女还是比不及木老与丞相的经验,竟能连牛毛般的纰漏都有所防范。”

    “唉。”木亭摆手,“也尚且只是我所想到的,至于桡鸿的想法还有几层,我也捉摸不透,若真想知道,你不妨去问问老伍长。”

    “还是不了,待有一日华台能做到木老这般,再去考虑丞相的想法吧。”

    这时走到了城楼下,华台要前往城外番京阵前,木亭则要去整备军队,两人也就分道走开了。只是华台一路上揣摩着木亭的话,在途经练武场时却想到了一些木亭没有提到的事情。

    俞国是个巨大的麻烦,对卞央与番京来说皆是如此,倒是南安得以远远地置身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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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人的妻子为了劳作,褪下了两只肥大的衣袖,斜系在肩头,虽然如此一来便于活动,但保人的妻子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因为她生怕田间泥水脏了自己心爱的白色丝织凉衫。

    保人伏在田地不远处的沟渠中,躲在芦苇丛内,提心吊胆地伏地倾听着远处卞央军的行军声,这军队一日不离开,保人就一日不敢从芦苇丛中爬起来。

    岸上田边的红柳枝悠悠地垂着,绿叶萧萧晃荡,可落在枝头的麻雀结伴飞走了。蝉声稍安,蛙声又止不住地聒噪。

    约莫两个时辰前,家中外出置货的仆人赶马回来说:“卞央军队正朝徐城赶来,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

    保人一听此话,当即被吓得尿湿了裤子,来不及换身衣服,急忙同家中男丁一齐跑进田间躲藏,养尊处优的傻妻子也知道大事不妙,万不可让夫君被抓去充军,自作主张地扛着锄头,穿着华贵的衣衫,在广阔且毫无人烟的农田里锄着稻谷,以求能够为自己的夫君打个掩护。

    幸运的是卞央军队一路南下,途中抓走男丁无数,此时路过徐城时却异常安静,三杆日头时途经徐城,时至四杆时已经远去多里了。

    城中妇人走街串巷,四处探看,唯恐这是军队的诡计,直到小城周遭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才罢休,妇人们口口相传说:“神明保佑,军队真的离开了”。

    女人跑到沟渠上低声喊着:“夫君?军队已经离开了,快出来吧。”

    苇荡丛中,涂抹满泥浆的头颅睁开雪亮的眼睛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保人从沟渠的泥水中爬出来,头上脸上,胸口向下的半个身子都沾满了黑色的烂泥巴,一股刺鼻的腐臭,但也盖过了裆下的腥臊味。夫人嫌弃地掩起口鼻,却依旧同他结伴归家去。

    夫人曾是邻城中有名的美人儿,方才十四五岁时便身材姿色皆出众傲人,本来城中官僚威逼利诱她那贫贱的父母,想要将她献给卞央王罗卓的儿子,自己也能从中获利许多。

    但哪知夫人的父亲虽然是贫贱的粗人,但知道罗卓是叛国的逆子,子当如父,罗卓的儿子也定是个孬种,何况他还受了南安半世恩泽,更不会将自己心爱的姑娘拱手送给这般痛恨之人。

    但城中官僚的手段一日比一日加剧,眼见就要无法坚持,母亲疲惫地服了软,劝父亲说:“也许我们的姑娘会在宫里过得更好呢,至少不会跟着我们整日愁吃愁喝。”

    父亲暴怒,说:“这是我的姑娘,还轮不到狗崽糟蹋!”说罢便抡起了扫把,冲进屋内朝自己姑娘的头上砸去,母亲见状一声尖叫,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终究是疼爱女儿的份上吧,父亲还是留了几分力。

    当邻人循叫声赶来并制止了父亲时,可怜的姑娘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断了许多骨头,蜷缩在角落里昏迷不醒。

    父亲被以袭击王妃的罪名被吊死在闹市,又因姑娘未被伤及脸庞,官员们便寻来医生为她诊治,过了四天姑娘才逐渐转醒,但却是副痴傻的模样。

    自然不能将一个傻子献给储君,众官为此失望透顶,将容貌不减,又多了几分憨傻的姑娘糟蹋几番后,裹着被褥扔回了荒废的旧居。

    造化弄人罢,饥饿的傻姑娘讨饭讨到了保人家的府上,保人生来便是脑袋不甚灵光,尽管并非傻子,只是有些愚笨而已,可又有哪个不图钱财的女子会看上他这副模样?

    保人的父亲见讨饭的姑娘脑袋受过伤,人虽痴傻,但却貌美,心中暗想,子虽娶不来贤良聪慧之妻,但若能娶个貌美之人,倒也不会让人笑话,于是便叫保人与姑娘相见一面。

    保人喜极,姑娘也不抵触,半月后就为她二人成了亲,保人父亲送姑娘姓名:鸟灵,期望姑娘能够开窍好转。

    婚后过了三年,保人的父亲才对这门亲事愁眉不已,原来鸟灵的身子同脑子都是坏的,没法为他保家添丁,而自己老矣,说不定哪日便会驾鹤西去,空留这两个傻子该如何过活?

    虽焦虑,但依旧无计可施,只好下定决心要活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

    过了三年又三年,这是婚后的第六个年头,保人父亲欣喜地发现鸟灵竟然奇迹般地好转起来,她像正在生长的幼儿一样逐渐变得机灵,识人意。

    父亲认为这是善人有善报,傻人有傻福的结果,于是整日供神拜佛,嘴中还念念有词。七日前父亲南下去俞国上巴郡祭拜神庙,算算时间,理应在这几日里回来了。

    保人和鸟灵回到家中后,鸟灵为保人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暖烘烘的衣裳,午饭也便做好了。

    保家的饭桌并无忌讳,主家在上桌,仆人在下桌一同进餐,今日老爷不在,仆人们说起话来也不避这两个呆人,大谈起卞央军南下的目的,皆认为卞央又要攻打俞国了,身处两国交界处可不安全,即使老爷待我等再好,也比不过性命重要,转而又商议起俞国来犯时,众人该逃往何处谋生了。

    虽然仆人们不重视保人二人,但也从未嘲弄欺负过这两个善良的人儿,今日也为保人端上了上好的饭菜,饥饿的保人正狼吞虎咽着。

    老爷卧房的檀木框的纱窗还没推开,屋内一片黑暗,闷热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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