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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恬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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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巾正想越过连绵的山头,可山林间没有显眼的路,只好四处攀爬。从葱郁绿林间的墨绿色光影里看向不远处的山峰,感觉视界里的那座山高大极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山头飘浮着淡粉红色的云朵。

    走出林间又见林,挺拔的杉树林层层叠叠,清风在树冠间隙里徐来,杉树的树干端直,年轻样的纤细,勉强将眼睛在强光下睁大了些,才发觉碧翠的绿如霞如雾般披盖在荒山上,朗悦的声如海如涛般响彻在荒山上。

    荒无人烟的山间未免太过于寂寥罢,却又美得令人欢欣,使人心神恍惚——看倦了自然造化的景,各巾便想起了旧古都国的宏伟宫廷,古香古色的建筑,往日里安坐其中的美人儿。

    残垣与芳魂,可也是幅有意境的画面。

    昨晚在休憩时还梦到了哩,今早起身还默默下定决心,此行结束后要去看看。

    如果自己还活着。

    草木的浓郁薰馨使各巾回过神,林海的声如乐章,也使他满心的孤独与悲切渐渐淡却,他又抖擞起精神来,钻进了下一片杉树林间。

    在树下行走时虽有几分凉荫,但仿若从泥土中蒸腾而出的热气使人避不可及,湿透衣衫的各巾晃了晃叮当作响的水壶,未免又有些烦躁,不知还要走出多远才能看到人烟,因为山林间多有蛇虫猛兽,需要找个得以安睡的地方。

    不久后,东南面林间的鸟鸣戛然止住了,各巾一路小跑,急忙赶了过去。

    惊了飞鸟的是位沿河行走的捕蛇人,戴着硕大的草帽,赤裸着上身,腰间别着几株药草,背后的竹篓里沙沙地响个不停。他看到河对岸的林荫下冲出了人,不禁惊了一个哆嗦,旋即端详起来人的面庞来。

    常人对陌生人的判断皆源自面相,对善面人敷衍却又热情,如此一来,即使面善之人心不善,也终究怪罪不到自己头上,至于对恶面人,则尽是恭敬了。

    各巾满面疲惫,早些年里的惬意生活在他的脸颊上绘了些健康的红润,在今日却尽显老态。白色的缎带遮住了左眼,两端系在脑后,三指厚度一般长的夹白头发服帖地趴在额间。至于衣裳,他从未在人前褪下过,大小的伤痕错综交织在他的肌体上,也许是害怕会吓到别人吧。

    见各巾恭谦有礼地向自己打着招呼,捕蛇人也开了腔与他交谈起来,他说沿河东去四里便是他们的村落,此时正要趁天明赶回去,邀各巾一同前往。

    同行半路,寡言的各巾虽不知捕蛇之术,但却能识药材,见捕蛇人腰间的石斛有着青灰色泽,他同捕蛇人说:“真是上好的成色。”

    捕蛇人呵呵笑着,颇为自满:“这深山里也只有这两样宝贝了。”一边说,一边拍着背后竹篓。

    “可是有人病了?我学过药术,也许能帮你。”

    捕蛇人不言语,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这是采来卖的,俞侯的妃子生了病,正差人四处收购上好的药材,而这般石斛,可是别处没有的,能够卖个好价钱。”

    各巾明白,随后向捕蛇人问起了蛇的习性与捕法,捕蛇人如遇知音般地侃侃而谈起来。

    离村落近了,光线微微变得暗淡,空气也逐渐沉闷,身旁清澈冷冽的河水中有成群的半指长的小银鱼将头探出水面。水面上波光粼粼,鱼的鳞片折射着豪芒,河底各异的鹅卵石也各有各的可爱。

    耳畔响起的林海的涛声,流水与鱼跃的叮咚,红脚隼的尖锐鸣叫,宛若是被散发着泥土香味的阵风送来的歌谣。

    各巾突然发觉唱娘的歌声与百般乐器都不及此林音之美的分毫,这是天上人间的宝物,这是他所追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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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芸在晚间蝉声正噪时转醒,领间与胸口处皆被汗水沾湿透了,衣裳紧贴在肌肤上,显出了消瘦,凸起,木刻样的肩胛骨。她直觉得好生难受。

    平儿头戴着粉色杏花环,坐在小板凳上,手持蒲扇朝着姜芸扇动,送着细微的凉爽的风。

    姜芸睁开眼时,恰逢平儿无比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庞,满心羞涩的潮红还未涌上脸颊,看见她醒来的平儿就甜美地朝她笑了一笑说:“姐姐终于醒了。”

    虽说平儿只是个孩子的青苹果样貌,但这笑容当真倾国倾城。

    “终于?”初醒后尚有些神识模糊的姜芸推开榻上的窗,只见浑圆的月挂在鱼肚白的天空上,嵌在红色漆木的窗框中。

    “……。”少刻无语后姜芸问道:“我睡了多久?”

    女孩儿的眼珠灵动地转了一圈,说:“三个时辰吧,还要多半支香的时间。”

    “那可睡了太久了。”

    “可不是,姐姐今夜恐怕是睡不着了。”平儿手中的蒲扇不停扇动,也不知她是几时开始的,更不知道她累了没有,但她的脸上始终毫无倦意。

    姜芸勉强支起身子:“睡不着也无碍,只求平儿帮个忙,能让我去园内消磨些时光。”

    平儿有些吃惊:“这怎么行!哥哥可会责怪平儿的。”

    “怎会?只要你我都不说……。”她的眼神认真极了。

    平儿知道这是难阻的意愿,只好答应下来,“但姐姐还要等一等,请先用了晚膳再活动。”见姜芸点头,平儿便跑开了。

    姜芸在早间与姜云相谈时,姜云却因要事离开了,其实姜芸心底还有许多未说完的话,此时又逐字斟酌起来,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才能让姜云理解自己的心意。

    然而湿漉的上衣总使她分心。

    窗外吹进来的风的清爽香馨沁入姜芸的心脾,她感到畅快极了,精神振奋,身体也有力了几分,她扶着墙壁走进闺房内,挑选着干爽的衣裳。

    平儿飞快地端着银耳白粥跑回来,却发现姜芸不在榻上,手上的托盘都晃了晃,粥从碗沿洒出了一些,她刚想大声呼喊,就听见闺房内传来了羸弱的说话声。

    平儿走进屋内,看到褪地精光的姜芸瘫坐在床前的地上,周身仅有一条胳臂伸进了衣裳,丰盈又病色般惨白的肉体在烛光下亮着莹莹的光,这伶俜的美竟令平儿有些神伤。

    瘫坐地上的人眼神散漫,说:“平儿,帮帮我。”

    举盘的女孩有些恼怒,想要出言责备她,却又不忍让她继续光着身子坐在冰凉地上。平儿将姜芸扶到床上,帮她穿上衣服,途中平儿的指尖滑过姜芸的胸脯,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这虽使平儿有些惊讶,但并不奇怪,燥热了这许多日子,变成火人都不甚奇怪。

    “姐姐竟不肯等等平儿?”为姜芸穿好衣服后说,平儿嘟囔着嘴巴,眉头紧皱。

    “不是不等平儿,是姐姐以为自己有了几分力气,总归能够自己换身衣裳。”姜芸有些愧疚,本就羸弱的声音变得更加微不可闻了。

    “平儿还以为姐姐的病能好呢!”恼怒的平儿如是说。

    可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她便趴进了姜芸的怀里哽咽着:“平儿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姐姐忘了吧,是平儿错了。”

    平儿哭得激烈,涕泪又沾湿了姜芸的衣裳,方才回过神来的姜芸抚弄着平儿的脑袋说:“姐姐可不会责怪平儿,平儿可没做错什么呀。”

    “可我……。”哭得梨花带雨的平儿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

    “嘘。”姜芸将她止住了,“姐姐要请平儿原谅才是啊。”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擦净了平儿脸颊上的泪水。

    平儿为姜芸喂粥时,垂着眼睑不敢看她。

    平儿在园中杏树下支起藤床,搀扶着姜芸走出红房子,在行到藤床前时平儿才出声问道:“姐姐梦到了什么?”

    “嗯?”姜芸不解。

    “姐姐不记得这一觉梦到了什么?”

    “不记得了,怎么?我说梦话啦?”

    “说了,还哭个不停哩。”

    “我说了什么?”

    “大多是关于双亲的。”

    “哦。”姜芸兴趣乏乏,显然并不想同平儿聊及自己的双亲。

    “姐姐也在哥哥来时叫过他,他说姐姐是因为在睡梦里听到了他与平儿交谈的声音呢,后来他害怕吵醒姐姐,于是就离开了。”

    “哦?他可真会玩笑,梦中人怎会听到梦外的声音。”

    “可平儿也是这般想法。”

    姜芸笑而不语,躺在藤床上,面朝杏花缝隙间依稀可见的明月,平儿也偎在姜芸身边。

    “那平儿可喜欢哥哥?”姜芸巧妙地将话锋一转。

    “要有多喜欢?”

    “像我喜欢你一样。”

    平儿咯咯笑着,这时她感到平躺的姿势有些不适,转过身来,将梳着发髻的头埋在姜芸的胸脯间的夹缝里,环抱着姜芸的腰说:“那就是不喜欢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与姐姐不一样。”

    “可姐姐喜欢他,平儿肯定也会喜欢他呀。”

    平儿摇摇头。

    姜芸失望极了,哪怕平儿犹豫下也好,可她却毫不迟疑地摇着头。

    但来日方长,到了既定的那一日,平儿喜欢姜云最好,若是不喜欢,也期望平儿能看在自己的几分薄面上,对姜云多加爱戴。

    只是这如玉雕琢般的女孩还未生长开来,未来就被自己的规划尽了,不知平儿的双亲会作何想,但想必平儿定不会对此感到快乐,未能有机会去寻自己的爱人,自己的生活,像牲畜般生来就注定了日后的命运。

    请求平儿的原谅,这可不是句玩笑话。

    婆娑月光随着在夜风中的粉白杏花一齐晃动,平儿悄然睡熟了,姜芸抚弄着平儿的脊背,暗自嘟哝着:“请平儿原谅,还请平儿原谅。”

    沐浴在静谧月光下的两姑娘,除了彼此,又有谁会忍心伤害她们呢?

    峣山顶上能够看到朝阳的白芒之时,姜芸才阖眼睡去,她的呼吸刚刚平缓,怀中的平儿就睁开眼,猫般灵巧地从姜芸怀中抽身出来。

    当俞侯姜云在早间来别院探望姜芸时,平儿正在院门前种下一株株婆婆纳。

    平儿将俞侯拦在院外说:“姐姐昨夜未眠,此时正熟睡呢,请您待晚间再来看望吧。”

    俞侯说自己只是像昨日般瞧一眼便走,绝不多说多留,可见平儿坚决不肯,只好作罢,转身想要离开,但这时平儿突然说了句:“平儿与父母皆是番京攘轧人,您可知道?”

    俞侯讶异,却又不以为然,径直走开了。

    院内,零落的杏花落在姜芸的胸脯与小腹上,夜间里噙着泪水的双眼也在此时合得密实。晨光将杏树的影拉得好长好长,周遭覆盖着一层洁净白亮如月色般的光,好似清冷白霜,仿佛是春阳的本质变成了比璀璨银河还要雪白明亮的月亮。被照耀着的姑娘都显得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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