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才能
尸体皆葬在六尺之下。
在大漠白沙中也不例外。
若是葬在他乡,大雨滂沱后还会有彼岸花在坟头悄然绽放。
沙下的人不配剑与矛,空余善用的拳脚。
桡鸿蹲在沙地上哀悼着,心中五味杂陈,不经意间泪水自己流了出来。
“你常说人有四等,无问高低,你愿做为人有瑕之贤者,今日桡鸿便告诉你,你乃无瑕之人,应为圣人,圣人难常见?因为圣人不知苟活。”
他用衣袖擦干眼角,站起身来大喊:“桡鸿不为人,但也知人心啊。”
“是时候了。”桡鸿转头看向各吕。
“丞相明知各吕不能。”
“所以我找的是你或车一,而不是华台。”
“不,丞相不明白,您还不能死。”
“我在七年前已经死过一次,此次若不真死,卢人怎会信以为真。”
“无关番京与卞央,是漠北的沙民暴动了。”
桡鸿的心陡然间坠进冰窟,在烈日沙漠中通身冰凉,“你说克克拉的军队终于南下了?”
“还未,但快了。”
“为何早不告知我?”
“雪岩城战起前不久才见动作,至今也不足两月,还分不清敌人军队是何种程度,又哪里能够提前告知丞相?”
“这可不妙啊,车一南下,蚌城现在有无防备?”
“华台已经派子村领鹤山军戍守了,想必短期内无碍,所以此时万万离不得丞相在。”
桡鸿苦思半刻,“黑白棋盘里混进了杂种,什么都乱啦,这下看来我即使真死,也无非是锦上添花的无用之举罢了。快,快回雪岩城,明早便去摩公城下叫阵。”
“什么?”轮到各吕大惊了,“明日?城中兵将还没有准备好啊。”
“无妨,我自有考量。”说话时已经翻身上了马。
各吕回头向平民着装的三百兵士挥手,示意让他们就地解散,自行找机会穿过城外的番京兵营回城。
桡鸿在与各吕同行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惨遭屠戮的百半番京士兵躺在雪白沙地上,鲜血在艳阳里鲜艳得如烈火般灼烧着眼睛。视线在沙地上飘忽了几遭,桡鸿才察觉自己忘记了关王被葬在哪一片沙地下面。
行来时桡鸿让关王调头朝摩公城下走去,说是要远远看下摩公城的守备,后者还谈笑着说:“既然桡鸿先生这般不畏险,在下也定会保您周全。”
但正如桡鸿前日说的,关于世人谁先死,是要计算变数的。
番京护卫在顷刻间便被笑脸迎来的南岸兵士斩断了头颅,空余关王断线般地站在那里,他无法对桡鸿动手,也不愿为了这一场无望的战斗而导致更多人的死,哪怕是敌人。那时他问了一个使桡鸿啼笑皆非的问题,他问:“桡鸿先生认为在下的死会值得让番京对卞央开战吗?”
桡鸿眯起眼瞧他,“关王呐!我是番京的贵客,你是番京丞相使派的护卫,若是你无法保我一路周全,贬的是番京的颜面,是对南安的亏欠,何况你我皆死在卞央城下,番京王再不愿也要做些什么,否则不是叫天下人耻笑吗?”
“桡鸿先生所说,在下果然还是不懂啊。”关王苦涩得摇着头颅。
“你怎会懂,我与你可不是一路人。”
后来桡鸿想起时问各吕:“他的拳脚怎样?”
“值得敬佩。”
“是了,值得敬佩呢,可是个狷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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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林疋又换了新衣,一身淡淡的青色,绣着散落的胡枝子花样,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窄系带,脚上踩着小竹节编成的绿鞋子。
卢班的妻子父兰说:“姐姐总是穿着素雅的衣裳。”
“素雅吗?我还特意挑了喜庆的衣服呢。”
“姐姐莫不是玩笑话?”
“这怎么会。”
“那姐姐的衣裳是由谁画的?”
“多数是母亲,但母亲无暇时,便会叫布庄的画师作画。”
“那姐姐也肯定很喜欢素雅的花样。”
“不喜欢才不会穿哩。”
“那姐姐可想过试试华丽些的衣裳?妹妹光是凭空幻想姐姐穿上华服的样子就要脸红呢。”
“没有想过,但一听妹妹提起来,我反而有了兴趣。”林疋掩脸嬉笑着。
“那就太好啦!”父兰拍着手掌欢笑,“能否让妹妹为姐姐画一张稿子?”
“妹妹还会作画?”
“昨个冬天就开始学了。”
“那当然好啊,妹妹愿意如此,可真让人受宠若惊。”林疋心中不安,但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既然姐姐习惯了淡雅,这第一张稿就画成浓淡有致的样子,如果姐姐喜欢,那便画得更浓艳些。”父兰皱眉苦想了一小会说:“还是给姐姐画一幅胡枝子花样的吧。”
林疋急忙说:“能否请妹妹为我画一幅丁香?”
父兰骤提起了疏浅的眉毛,惊讶极了:“对啊,浓艳而又优雅,丁香是在合适不过了,妹妹空想半天,却不知姐姐聪慧,早就想到了。”
“哪有。”林疋红着脸回应她,“只是母亲从不愿为我画一张丁香的画稿,今日全凭妹妹聪慧,我才能有此机会啊。”
“为什么?”
“我也不甚明白,只听母亲解释说女儿家的兴致爱好不可缺,但切不可张扬,要隐晦地表达出来才是,所以母亲明知我怜丁香,却不肯为我做一身丁香花样的衣服。”
“有趣,既然如此,姐姐确定是要丁香图案?
“嗯。”林疋想若是此事惹恼了母亲,那不穿便是,再与兰妹妹道个歉,她定会谅解的。
“一直以为姐姐的谦卑有礼与优雅温柔可是妹妹学不来的,却不曾想到姐姐也有这般顽皮的性子。”
“好啦,好啦。”林疋扑哧地笑出声来,“戏快唱完了,我们回去吧。”
父兰也笑得眯起眼,轻轻嗯着。
卢人携此对新人前来拜访相府,而九百子卯对于卢人总去众大臣家中蹭吃蹭喝的行径早已习以为常,卢人的理由是王的开支来自国库,奢侈的欢愉总会造成国库的负担,但以友人的身份在大臣家中则不一样,这花的是大臣心甘情愿掏出来的钱。
众人坐在堂上看着俞国嵯成郡出身的戏班在大院中央演着闽剧,唱的是闽南姑娘告别多情郎,投河自尽的故事,唱到尾声时,九百吉为故事里的可怜姑娘轻微啼哭起来,用手帕擦拭着脸庞,引得众人侧目,九百子卯和公上苦笑不已,卢人为了坐实自己友人的身份说:“嫂子怎么这般耐不住眼泪,难道是由景而发?可是丞相也如曲中男儿那样负了您?”
九百吉正听得入迷,不知道卢人在同自己说话,自顾自地哭得厉害。
“九百林疋!父兰!”卢人大喊:“你们又想往哪跑?”不等九百吉回过神来,卢人就看见了院外探头探脑的两个姑娘。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戏子断了腔,九百吉也被惊醒了,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用衣袖遮住脸庞,将泪痕擦拭干净。
两个被惊得脸色发白的姑娘唯唯诺诺地走到堂上,卢人说:“才刚请完安就不见了人影,这是第几次了?嗯?”
堂上没人插言,父兰看向自己的夫君,林疋看向父母和舅父,众人却皆知明哲保身。
“无非是让你两个姑娘舞乐,偏偏要三番五次地躲着我。”
“可林疋无才,不识舞乐,只怕污了长辈的眼耳。”父兰在一旁点头赞同。
“胡话!丞相和将军家的女儿连舞乐之事都不懂岂不让人笑话?今日来丞相府为的便是此事,如今父兰入了王室的门,也就该改为卢姓,更不可不精舞乐了,至于林疋姑娘更是,不能歌善舞又怎么嫁得出去?你的父母不帮你,此事就由我来办。”
九百吉问:“大王要怎么做?”
“我已经请了俞国的山音大家来每日教这两个姑娘,还请嫂子放心,我的女儿也都是这般教的。”
“妾亦不谙礼乐,能否跟在两个姑娘身后听教?学得箜篌也就满意了。”
“当然,嫂嫂能这么想可是件好事,您不必像这两个姑娘,随时去都可以。”
“妾身谢过大王。”九百吉未从椅上站起,只是稍稍弓了弓身。
“父王?兰姑娘精通行文赋诗,礼画绣棋,即便是乐字中也有琴艺高超,何必非要去学尽百般乐器和唱歌舞蹈?”卢班被父兰使弄了半天眼色,此时还是坐不住了。
“你懂甚!”卢人生气地说,“王侯将相尚要每日知新,不敢停滞半步,姑娘家也是如此,百般才艺不可漏一,如此才有格做卢家的妇人。”
一干人听及此话后就不再与卢人争论,后者让两个姑娘归位,命戏子继续唱起来。
九百林疋看着戏子的躯体左倾又摆,感觉她柔软极了,哪里像自己,连自己的脚趾都触碰不到,更别提这般柔美的舞蹈了。
她苦着脸看向笑眯眯的,也在看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