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路上
木亭和各马沿着浑浊泛黄的小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找到水流的源头,一口泉眼不断向外涌出冰冷的清水,灌满水壶后,木亭坐在岸边打磨着手中的刀,各马倚靠在喷泉旁岩石的阴影里乘凉,两人悠闲极了,像是因为旅行累了,停在水源处小憩的爷孙俩。
这条小河再向北就是沙漠,雪岩城也就在不远,徒步半日就能到了,可是木亭一路上的不急不躁让各马费解,那般匆忙地出发,却又这般悠闲地赶路,每日只在清晨时行,正午艳阳高悬时歇,一歇就是小半日。前几日各马就问过木亭说:“若是那么紧急,何不寻两匹马来骑?”
木亭斜眼瞅了瞅各马,或许是出于对年轻人的体谅吧,他好声好气地解释起来:“你不懂老人家的习性,老人遇事都愿起早,行事才能悠闲,毕竟一生匆碌,到老来总会怀着淡泊宁静的心境啊。”
虽说回答地含糊不清,但各马也只好相信,既然这一路上耳闻的都是雪岩城的喜讯,急与不急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是有些话,木亭是绝对不会同别人说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去做那些矫情的感情上的事情,他厌恶大多时候的倾诉、告别、问候、谈心等等,这些能够使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戎马多年的经历让他养成了当机立断的习惯,在他看完信时就已经有了决定,既然早晚要走,现在与明早又有什么区别?明知离别在即,那么相处愈久就愈加痛苦,还要在油灯灯光下听妻儿的煽情的告别什么的。这比让他战死还要难受。
沙漠漫无边际,风积的雪白沙丘顶上生长着几株枝叶稀疏的短小植被。这一望无际的沙漠的纯洁无暇像极了冬日雪地,纯粹,松软舒适,躺下便能看到浅蓝色的天空里流淌着层层叠叠的、同样纯洁的云。一只白尾地鸦从木亭背后蹦蹦跳跳地路过,十分可爱。
此景虽美得宛若幻境,使人心旷神怡不已,但若是在漠中住得久了,恐怕会忘却繁花的色彩,忘却草木的茂盛与浓郁芳馨吧。
木亭将刀身擦拭干净后站起身来说:“继续赶路吧。”于是小憩的各马睁开眼,却碰巧撞上了一缕被白沙折射而来的阳光,他将头扭到一旁,站起身来扑打着裤子上的沙尘。
这时有一队轻骑从西北方的远处向着雪岩城疾驰而去,木亭想要数一数,但因阳光正烈,他又老眼昏花,寥寥几骑却看出了无数的重影。他对各马说:“小子,看下他们有多少人啊?”
各马将手搭在额头,数了一会后回答说:“总共十一人。”
木亭点点头后继续上路了。
白尾地鸦没有跑远,正朝着转身离去的二人发出如同一连串的哨音般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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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开得鲜艳,黄灿灿的一大片,而路的另一边则是抽穗的小麦,农人正在田中拔藜。
两匹骏马在路中齐头并进,跑得飞快。容索与各吕已经赶了一日又半,看不见路时歇,听见鸡鸣时起,各吕估算路程,约计明日晌午前就能抵达雪岩城。
容索一想到雪岩城的众人就有些紧张,多年未见,不知大家变成了什么样子,又是否能如往日一般亲昵?跑马时除了两旁流云似的景色,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容索拿来消遣的,于是他在心底想着与人相见时要说些什么,已死的年幼之人在清晨出现,前来继承这百废待兴的国,总要有个合理的说法吧?
他甚至对北方的雪白沙漠都没有什么印象,早些年里只是听闻说那里极美,容索又看见被献给父亲的洁白的风雕石像玫瑰般盛开着,于是他在心底认定了这所谓的美是如梦如幻的,总有一日要去看看。再后来他倒是的确去了,但也只是从东向西横穿而过地前往鹤山罢了。初见沙漠的景时,容索果真被惊艳到哑口无言,一方天地间的悉嗦嘈杂和污浊都埋在了白沙之下,静匿之余,又有止不住的风声传来。
容索叹着气,一时间的心神难安使他跟不上各吕的速度,他收紧缰绳,从一株折断了细枝的梧桐树旁掠过。
恐怕容索永远也不会想到,各吕也多多少少有着相似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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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山足高约有四百五十丈,向东或向北不远就能到白沙漠,向西是连绵的群山,向南便是肥沃绿洲与大片农田,山下六里外是座不小的邴城。
天气大好,子亢站在高台上,朝下方身披甲胄的百千将士大声说着些什么,子村盘腿坐在子亢的身旁,尽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正襟危坐的他其实是被远处新绿的群山吸引住了,这宜人的景使子村满心欢喜。鹤山也是同样,山顶的柳树都开始抽枝发芽了,远见是片青葱的淡淡的绿,近看却恰如薄烟绕枝,意境虽有,只是树不成林,也就引不起子村的兴趣。
眼见两只淡黄色的彩蝶纠缠着翻飞,子村仰起头,看着它们飞得比浮云还高,不一会就飞到了蓝天深处,越来越远了。
他已经盘腿坐了大半个时辰,此刻又感到无聊了,侧过头看着啰嗦不停的子亢,心想有什么办法逃开或是让他闭嘴呢?想不到的,若能想到,自己早就不会是这副可怜样子了。子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从右边林间那条多石的溪流传来了甘美的涓涓声,但是鸟声水声都被他的声音盖了过去。但子村却怒不敢言,因为他生怕受到弟弟的责备,又要听他啰嗦好久。
子村悄声提醒忘我的子亢说:“嘿,嘿!”见子亢转过头,满脸怒气,挑起剑眉,子村急忙又说:“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子亢看了看日头,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让将士们解散,准备出发了。
立如松柏的一众兵将听闻此言,顿时状做撒欢的兔子向四处奔跑,顷刻间操练场上就空无一人。子村在微微愣神的子亢背后活动着发麻的双腿,“怎么?想姑娘了?”子村笑他。
“你笑得还真开心嘞!”子亢板着脸说:“怎么不见你给我娶个嫂子回来?”
子村见弟弟又要开始了,搪塞着说:“姑娘在山下,嫂子也在山下,所以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吧。”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七年啊,七年一眨眼就没了,再不给兄长娶个夫人,那他就真的老了。”子亢起先是暗笑着自言自语,后来却又狂笑不止,眼泪都流了出来。
走在下山的路上时,子村才想起同鹤山告别,不出意外,此生再也不会回来啦,可他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整座鹤山的动物与植物都化做了人,它们在挽留自己,使自己倍感不舍。
酒到离时方恨少,他想与子亢在杉林间的亭中对酒一杯,再看一看这鹤山的无处可寻的壮丽与美,可子亢正催促着他前行。
石阶的转角处探出了一束绿枝,转过拐角后,才看到几株铃兰白花盛开在那里,白得晶莹剔透,圆圆得令人怜爱。那一溜的纯白化作了感情的激流冲击在子村的心上,“真美啊!”他不自觉地说出声来。整座山都早已被他踏遍了,可如此美的铃兰还是头次见到,果真是离别时的情绪使然吗?也许今年的铃兰花就是比往年的更白、更圆润诱人也有可能吧。
这一溜的铃兰白花十分引人注目,即使没有子村无意间的举动,子亢也看到了。他仍然扼住子村的手臂,扯着他向前走。
但子村依旧对那几株铃兰恋恋不舍,没走开多远就跑了回去蹲在花前念叨着:“光是这几株铃兰就能使人不忍啊,可为何现在开呢?”诸如此类的别人听不懂的话。当他回过神来时,子亢所在的排头已经转过了好几个拐角,于是他随意地插进队伍里,向山下缓缓走去。
未及正午生炊时候,一干人都怀念起山上的蚂蚱菜来,此行前去的北方沙漠里定没有这种美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