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剑光寒百云收
在莫师宣告决斗正式开始的刹那,木台上,两柄长剑已然撞击,发出清脆的交响。
赵要在决斗开启前稍显犹豫,而当激战真正拉开帷幕,他的剑却毫不迟疑,每一剑都直指陈长生要害,毫无半分留情。
正是凭借这种刁钻的剑法,让赵要在玄天宗汜阳外院的众多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以至于年轻弟子一辈对他推崇备至,他赵要鬼剑之名,绝非空穴来风。
尽管如此,与其对阵者的剑,显得更为迅疾、稳健且决绝。
今天的这场死斗,陈长安已苦苦等待了二百七十个长夜!
在过去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眼前的画面,纵使气海被废,沦为乞丐,多次濒临死亡的边缘,他始终都没有放弃,为的,便是此刻,手刃赵要!
他可以接受对敌时的失败,可以接受伤痕累累,甚至是身死道消。
但,被最亲信之人背叛,那种心灵深处的痛苦和煎熬,却是远胜于身体所受的折磨。
对生的渴望,以及心中的不灭恨意,撑起他度过了乞丐时的艰苦时光。
“破!”
只见陈长安大喝一声,举剑向天,霎时间,寒光凛冽于院中,白光漫天,四周温度骤降,就连外院上方天空的云朵亦被剑光驱散,举目望去,碧空如洗!
“这这是筑基强者的气息,怎么可能,陈师兄修为分明才到炼气啊!”
院中一观战弟子惊叫道,不止是他,每个弟子心中都有疑问,陈长安的表现太过于妖孽了,不得不让同辈众人感到震惊。
“看起来很像了,不过还不够,陈长安这小子,不简单啊!”
平时少言寡语的莫师难得开口,言语中,对陈长安竟暗含褒许。
“你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初级剑法吗?”
正与陈长安斗法的赵要,此时最能明白陈长安方才释放出剑光的恐怖,如今,他只觉得无数寒光破空而来,若不是身穿家族护身法宝,此时恐早已殒命。
饶是如此,赵要此时已然披头散发,身上多处剑伤,看上去十分狼狈。
“赵要,你没看错,这确是宗门初级剑法——玄天剑诀,留此剑法的前辈也曾言明,此剑法发于微末,彻寒于心,修习千万,有神鬼莫测之威。”
陈长安持剑而立,淡然望向赵要说道。
“你竟然修得了剑意,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从古至今,十万剑修,得剑意者,数不过百,你怎么可能&34;
赵要此时双眼发红,神情中竟有了一丝癫狂。
“赵要,你看清楚了,这并非剑意,这是我十多年来,昼夜挥剑千万次,唤醒的玄天剑诀的剑心!”
陈长安沉声说道,神色中,满是决绝。
众弟子听闻此言,纷纷望向莫师,莫师并未多做解释,尽只点头会意,似乎是承认了这事。
没错,玄天剑诀确有剑心,修者气运剑诀千万次,皆有机会获得,不过对筑基以上修士来说,玄天剑诀纵然玄妙,但因威力远不及高等剑诀,故此舍弃。
而对练气修士而言,修得玄天剑诀的剑心,不仅太为辛苦,而且还要看气运,故此剑法创立百年来,少有人修行至精进。
可陈长安不同,他根骨寻常,不得玄脉丹,此生筑基无望,于是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于提升自己,一次不行,那就百次,百次不行,那就千次,万次,时至今日,终于让他领悟到了玄天剑心。
十年霜雪尘心彻,一剑光寒百云收。
是时候结束了!
陈长安举剑,指向赵要,他再次动了。
这一次,剑寒如水,陈长安的剑锋轻而易举穿破了赵要的防御,就如同他的意志划破了黑暗的枷锁。
血花四溅之际,他却如同雕塑般冷漠,挥剑斩断了赵要的手筋,命运的天平已然倾斜。
陈长安的进攻如潮水般接踵而至,他用肘带动身体,猛地撞击赵要的胸膛。方赵要在痛苦中失去了对剑的掌控,耳边清晰传来自己骨头碎裂的声响。
他整个人如同被巨浪击退,重重坠落于木台之外,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重重的摔落,激起不少木屑。
木台下,人群哗然,所有的惊叹与议论中,都充斥着对陈长安的敬畏。
成南君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赵要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内心的畏惧。若非畏惧,便不会走上背叛之路,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夺取玄脉丹。他知道,没有那丹药,他永远也无法超过长安,一旦实力的鸿沟确立,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追上。”
成南君的话语如同夜风中的叹息,让周围的人群不禁沉默。
郭华也在一旁轻声叹息:
“当年长安初至外院,实力不过是末流之辈,与赵要相比,天壤之别。几年光景流转,他的剑法已然登峰造极,被众人推崇为外院翘楚,而赵要,他那骄傲的心性……”
秦奉安则怒气冲冲地插话道:
“说到底,这不过是无能与无耻的表现!”
赵要手筋被断,再也无法握剑,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落地,赵要口吐鲜血、神情无助而慌乱。
陈长安身姿挺拔,手中的剑似乎成了他的延伸,他缓步而行,步步生风。
赵要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大声呼救:
“莫师救我!我是赵家子弟,若身死外院,家族定会追究!”
此时的赵要,贵公子气派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的哀求。
莫师表情毫无变化,但声音却有些发冷:
“既然是死斗,自然是不死不休。能决定你生死的,只有你的对手。”
“长安,长安!”
赵要颤抖着双手,不断后退,满眼恐惧:
“求你了,饶我一命!这一次,就这一次!”
赵要哭诉着,他的话语中夹杂着对家族的执着与对死亡的惶恐:
“赵家是汜阳大族!但已经二十年没有人能迈入太虚之境!一步慢,就步步慢!我还能等待多久?家族还能等多久?我不能停下,我在家族本属旁系,若无建树,只得潦草终此一生,我不能比任何慢!不能啊!”
他泪眼婆娑地望向陈长安,声音哽咽:
“长安,我问你,你的玄脉丹,如若我直言相求,你能否让我?”
陈长安沉默不语,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静,仿佛已经超越了眼前的一切喧嚣和仇恨。
他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曾经的同门,更是他过往人生道路上的一道必须跨过的坎。他的沉默,不是犹豫,而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感慨与无奈。
赵要的眼泪横流,他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道场的寂静,带着绝望和哀求:
“我伯父为了我,远赴赵国,欲求玄丹,但如今天道崩坏,玄脉丹早已是凤毛麟角,即使有缘得见,也未必能归于我手。”
说道此处,赵要深深吸了口气,放声嘶吼道:
“外院每十年,只有一枚玄脉丹,只得奖赏给功绩最多的外门弟子。在整个汜阳外院,唯有你,陈长安获此殊荣,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他的嘶吼,如同猛兽临终前的哀鸣,透出一股末路的悲凉。
陈长安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仿佛是对这个世界所有悲欢离合的理解和感慨:
“赵要,我其实十分理解你的处境,你所承受的焦虑、不安、恐惧。你出生于赵家这样的豪门大族,虽然光环背后是优渥的环境,但家族内部的竞争亦是无比激烈。”
“我知道你的欲望无尽,知道你是多么渴望证明自己,多么想为你未曾修习的父母挣得一份荣光。这些愿望,你曾向我倾诉,我历历在目。你的急功近利,鬼迷心窍,我都能够理解。”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而在赵要眼中的那一闪而过的希冀之光中,陈长安继续道:
“然而,理解并不代表我能原谅。”
话音刚落,陈长安走到了赵要身前,长剑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毫不迟疑地刺入他的胸膛。他低声吐出了心声:
“可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我曾经死过一次,你便需要用生命来偿还。”陈长安的声音缓缓而散。
赵要用他那未受伤的左手紧紧抓住剑身,即便剑刃在割裂他的掌心,他也在坚持,让死亡来得更缓一些。他艰难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抢走……你的丹药后,我夜夜难眠。我后悔……我内疚。可你,你还活着,不是吗?我们曾是兄弟。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哪怕一次。”
看着这一幕的众人,情绪复杂,有的人转过头去,不忍直视,有的人叹息着,不忍倾听。
陈长安的目光却是宁静如水,他看着赵要,平静地说:
“你知道被背叛的滋味吗?你知道那种焚烧心灵的痛楚和愤怒吗?你让我对你的信任变得愚蠢,你让我所经历的磨难成为一个笑话,你让我所承受的痛苦失去了所有意义。”
他的声音如同冰河中缓缓流淌的水,冷冽且深沉:
“你有没有躺在冰冷的稻草堆上,感受过那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等待死神降临的绝望?我曾经在那一刻看到了幽冥界的使者,在我眼前徘徊。他们的呼吸在我的耳边回响,缓慢而沉重。我曾经发誓,我要与命运抗争到底!可是当死神的阴影笼罩我,我却无能为力。”
他的目光穿透赵要,似乎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如果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苦痛,就会明白,有些创伤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我已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如果我原谅了你,那我将无法直视自己的灵魂。”
话语落下,陈长安缓缓地、坚定不移地将长剑从赵要的胸膛抽出。那抹剑锋带走的,不仅仅是血液,还有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
木台缓缓降落,伴随着枝叶的收缩,原本繁茂的决斗场地缩成了一棵不起眼的树苗,悄无声息地钻回了泥土之中。
而赵要,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右手垂落,左手仍然虚握在胸前,宛如抓着一段逝去的命运。他的双眼大睁,似乎还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情绪。
但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郭华轻轻叹息,缓步走到赵要身边,将自己的外衣轻覆在他的脸上,仿佛是在为这一段生命的终结画上一个句点。
秦奉安张口欲言,最终却无言以对。一切愤怒与咒骂,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成南君默不作声,他的沉默如同一座孤山,稳重而沉痛。
陈长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并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位道场中的人身上,而是凝视着那片无尽的苍穹,仿佛在与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安息吧。”
他在心底默默地说道,虽然口未开,但这句话却如同波澜般在他的心海中荡起涟漪。
在这片宁静中,他的心灵变得空明透澈。那根蕴含在天灵的灵气突然显得灵动起来,从头部处跃起,顺畅地游过了一段属于它的旅途,在最后吐出了一颗圆润、饱满、充满生机的灵气。
这一刻,陈长安的气海彻底崩塌,和赵要一样,再无复生的可能,但陈长安知道,陈伤已去,天地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