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药渊（三十）
“是姐妹吗？”
叶盛将壶中新茶分沏进另一盏茶碗里，倾了七分满，扣上茶盖，往沅沅姑娘身边推去。
“多谢公子。”沅沅低眉，伸出手把茶盏捧在手心，适宜的温度熨贴着冰冷的双手。
“我是姐姐捡回来的，她待我极好。”沅沅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些缠绻与温柔，“只是我要不日就要及笄，姐姐很苦恼我的归处。”
叶盛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应该把你的心中所想，跟老板娘商量一下。我觉得她和你一样，是位明事理的女子。”
叶盛额前发丝微卷，末端向上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向沅沅时的目光亲和，语调也隐约带了些劝慰：“缘分来之不易，沅沅姑娘。”
沅沅紧了紧手中温热的茶盏，避开他的目光，望着天上纷纷而下的落雪，试探着开口：“我并不想嫁人。”
“我想陪在姐姐身边。”沅沅深呼吸一口气，唇边溢出丝丝白雾：“她好不容易将我拉扯长大，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
“店中香茗都是我春上去各家店铺一一品过之后才买回来的，客人们都很喜欢。”
沅沅轻抬茶盖，小饮一口，上升飞腾的热气袅袅远去。
“长途跋涉之人，绿茶最好。但也要看是哪类客人，若是孤身一人，只歇歇脚，就用好冲泡的细茶叶，未经过度熟炒，泡开后虽然有些许苦涩，但也解渴。但季节更替，春夏秋冬各个节气所需要的口感不同，饮茶人也不同，黄茶、云茶、绿茶、花茶、碎茶等。”
沅沅吐字清晰，洋洋盈耳：“盛夏豆茶，隆冬姜枣茶，姐姐不懂这些，但能把账目理得条理清晰，客栈虽然没有大盈利，也是能维持生计。”
“但我懂这些门道，能省下一大笔开销。”沅沅把茶盏搁在桌上，咔哒一声响，眉间尽显愠怒之色：“我不愿随便找个人嫁了，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我不能就这样窝囊的活着。”
沅沅眼尾的红色更深了些，脸颊边垂下的发丝乌黑，挺直着脊背，神色凝重。宛如一只孤傲的蝶，下一刻便要展翅而飞了。
叶盛笑了笑，回眸看向老板娘，声音清朗：“姐姐可听到了？”
不知何时就站在二人身后的老板娘用丝帕按住眼角不断渗出的泪珠，用力扯出一抹笑容：“奴家全都听到了，多谢客人替我问到妹妹心中所想。奴家感激不尽。”
“姐姐……”
沅沅唰地起身，神色有些慌张，张口解释：“我不是觉得你对我不好，我只是……”
“好沅沅，姐姐都知道。”
老板娘上前拥住沅沅小小的身板，泪雨连连，“你那么懂事，姐姐怎么会看不到呢？我只怕日后这铺子我做不下去，平白连累你跟我受苦，才左右拜托想要替你寻门好亲事。”
“我也舍不得你呀，傻妹妹。”
老板娘圈着沅沅姑娘，红着眼睛，福身道歉：“有劳您了，客人。现下风雪正大，今夜便卖奴家一个薄面，在这住一晚吧。”
叶盛侧身望了眼现在白茫茫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路，拾起靠在腿边的油纸伞，温声回应：“不了。”
叶盛撑伞踏入落雪之中，回身道别：“告辞了，老板娘，沅沅姑娘。”
“雪厚路滑，客人慢些前行！”老板娘冲着他的背影呼唤：“若客人回程，请一定要来奴家这里再叙旧呀！”
纤长的身影没再回头，在雪地里渐行渐远。
老板娘亲亲热热地拉住沅沅进入客栈，准备好好互诉衷肠。
“你也是个闷葫芦，不想嫁人早些与我说嘛，姐姐我不是也没嫁人？我只担心你跟我一起会吃苦，从商的总归低人一等。你是我最亲的妹妹，以后你有心事一定跟我说一说，知道吗？”
老板娘摸着沅沅的脸颊，神情温柔：“我刚才见这个客人气质不凡，原本想探探他的家底，做个上门女婿也好，我们也不必分开。”
“只是没想到他一下就猜中我心中所想，说替我问问你的意见。”
沅沅摸摸鼻尖，低声回：“对不起姐姐，我是想着，你把我养大已经很辛苦了，如果我嫁人会让你好过一点，也不是很委屈。”
“傻子！”老板娘一指尖戳在沅沅脑门上，“你也知道是我将你养大，我又怎会舍得你受委屈！”
“姐姐……”沅沅把脸埋进自家姐姐怀里，小声哭泣着。
窗外风雪呼啸声小了些。
＊
老道长给的油纸伞和冬衣一样，虽然是老物件，但是结实耐用，抗风抗雨。
叶盛行在积雪之中的步履缓慢，手中握住收起的伞柄几欲脱落。
现在身体钝感严重，连感知寒冷都比寻常人晚上许多。叶盛呼出的白雾淡到近乎察觉不出，他才意识到或许应该休息一会儿。
靠在粗糙的树皮上，叶盛后知后觉的感到浑身冰凉，手指活动不开。
他把油纸伞横放在树根处，重重喘了几息，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要去的地方太远了，何况原生神的处境每况愈下，他实在不确定那位山神是否还存在他所庇佑的山脉之上。
不行……
叶盛停住脚步，狠狠闭了闭双目，试图调动身体深处的神力，最后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深深的疲惫感压弯了他的脊背，叶盛用手撑住双膝，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积雪中，烫出两三个小空洞。
“叶盛……”他轻轻唤出自己的名字，苦笑一声，终于动作缓慢地直起了身子。
“你到底是什么呢？”
他伸出双手，看着几乎没有掌纹的手心，呢喃道：“我又是什么呢。”
“……”
暗金色的竖瞳蒙上水雾，片片青鳞紧扣在皮肤上，鳞片只大面积出现一瞬间，就迅速隐入肤下，不见踪影。
他连自己原形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又如何显化原身呢。
叶盛在原地不动沉默半晌，眼眸半阖，身影挺拔，神情莫测。
算了，不重要了。
温润的眉眼依旧，唇边缕缕白烟随风散开。
叶盛拽紧袖口，单手捏诀唤出一直停滞包围在周身的寒灵。
终于被呼唤的烟蓝色寒灵裹携着积雪表层的雪花飞旋而起，像欢呼般盘踞在叶盛身旁，最后化作光点没入身体，修补枯竭的灵泉。
修行几乎千百年的神力竟然也比不上他与生俱来的寒灵。
叶盛幻化出异录，展开的卷页水波涟漪，映出他心事重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