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药渊(二十一)
回到山上后,两人都默契的没再提贺秦和丽娘的事,只是白芷没日没夜地出去跑,四处坐诊,也没发现家里的叶盛也随着他出门的时间失踪了一段日子。
这天一大清早,白芷端着两只大瓷碗刚进屋,叶盛就拖着腿把一把黄金堆在桌子上,叮叮咣咣。
白芷不说话,把碗丢在桌面上,噌地弯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根细长的竹竿棍追着他打。
幸亏前些日子白芷带着他去做了两件冬衣,提前给叶盛那条没好利索的腿给裹上,这会挨抽才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下趟山变了性子,原来搁这儿给我憋着呢。”
白芷眉尾微微扬起,象征性的撸起最外面宽大的袖子,手里细长的竹棍上下晃动着,带起嗖嗖的风声。
“你这腿没好利索,干嘛跑去捡这东西回来,知不知道下面很危险?”
白芷的话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药渊谷说来平阔浩大,但就这上山的青石板路最陡峭,旁边就是高百尺的断崖。
山水之间,地形复杂,各种药材便可以肆意生长,于是有了药渊谷这个名字。
听着白芷絮絮叨叨,叶盛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裘衣里,依旧一副初来时懒洋洋的模样。
“哥,我想着今年除夕前家里添口人。”
白芷闻言睁大眼睛看着窝成一团缩在椅子里的叶盛,活像一只灰溜溜的毛绒团子。
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纳采礼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都多久了你的病还是反反复复的。”
“阿盛,我心里有数。”
他俩谁也没再提起幻境中的事,白芷也不知道究竟在幻境里谁的遭遇更惨烈些,只知道自己的记忆有些断层,关于后来的部分完完全全没有印象。
“哥,听我一次。”
叶盛半抬眸子,暗金色光芒流转,或许是身体欠佳,说话时总带着气音。
“小孩子怎么心性成长的这么快,”白芷收拾好桌面,坐下捧起瓷碗,“先吃饭。”
白芷的人生大事,最终还是叶盛做了主。
未成亲前夫妻并不能见面,叶盛代媒人身份走了一趟上京。
热闹繁华,人影憧憧。
四合街正中央的宅院,就是许府。
“叶公子。”说话的人眉眼如画,声音动听,举止温柔,标准的大家闺秀。
许心儿端坐在石桌的另一边,轻轻的笑,“不知公子是何时与阿芷相识?我竟不知活泼如他,也能结识到你这般温润的人。”
叶盛眉目本就柔和,若非像白芷一般熟知他底细的人,自然会觉着他好相处些。
“缘分到了自然相识,兄长救我一命,我其实也不是很让他省心。”
许心儿也笑:“阿芷一直是一个人,这些时间多亏有你。”
微风拂面,轻轻吹起了叶盛的袍角。阳光明媚,对面的佳人也是赏心悦目。
藏在后亭的人影离了去,叶盛才又垮下肩膀,恢复在山上时候的模样。
“丽娘如何?”
“神君请跟我来。”
离开后许府,叶盛寻了处死胡同,周身散出寒灵,渐渐消失在原地。
山里阴冷的空气扑了他一个满怀,伪装成漆黑的眸子瞬间变成金色竖瞳,连很久没出现过的青色鳞片也在眼尾时隐时现。
叶盛周身的蓝色光点不断起伏,渐渐变亮,又突然黯淡。
凡人是因为寿命短暂,才会把美好的事情记的更清晰吧。不然为什么每次白芷骂他都能翻出来好多旧账来数落他。叶盛把脚步放慢,看着白芷一脚踢飞黄金的那条路,笑了笑。
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抖了抖翅膀。
婚事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叶盛敲定成婚的良辰吉日,白芷又开始四处奔波。
大婚那日虽说寒风凛冽,倒也是暖日融融,白芷在叶盛耳边念叨了很久的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他身边了。
大红喜服的白芷比往日更英气逼人,此时的新郎官和叶盛并排站着,山下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很大一部分是叶盛的手笔。
本来白芷是想着让他也穿红色,可他却不愿,就穿了件暗红。
红色真好,衬得人越发眉目精致。
喜气洋洋的白芷望着俊俏的叶盛美滋滋的想着。
下山前他伸手抱了抱叶盛,说了句“等我回来。”
叶盛看着山间蜿蜒起伏满目的红色,冷静异常:再不走就赶不上后天的吉时。”
白芷这才哼着小调出发。
直到白芷变成一只红色的小点再也看不见,叶盛才抬手放出寒灵,蓝色光点一圈圈外散,将房屋修缮的焕然一新。
收回手时叶盛顿了顿,等不到的。
他这样想。
叶盛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从不回应。
七日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从上京返回山里,白芷带着新娘子回山,在山口犹豫了半天,望着那石雕的“药渊谷”二字百思不得其解。
许心儿撩起帘子,美得惊心动魄。
“阿芷,怎么了?”
“没事儿,”白芷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还以为走错路了。”
“咦?这山谷何时有名字了?”
“是阿盛的字。”白芷驾马继续前行。
许心儿笑道:“估计是给你的惊喜,前些日子他去上京,有提起过为你准备了份大礼呢。”
“他依旧这般口是心非。”白芷乐呵呵地回想着婚前问叶盛准备了什么礼物时,他一副爱谁送谁送反正我不的样子。
叶盛因为在贺秦家里暴露了行踪,不得已主动找到淮芠,怕连累了白芷他们。
酆都城内,第十殿。
“若非你相助,我怕是已经回到天界了。”叶盛手中聚起寒灵,覆上胸口的伤。轮回镜前黑漆漆的,冥蝶落在他的发丝,微微照亮水镜前人的脸。
“他们向来会伤及无辜,你去找淮芠,是不怕被抓回去的吧。”转轮王一边批命录一边数落叶盛。
“你可是神君大人啊,是吧?”
“怕……”叶盛金色眸子闪动着光,脸颊鳞片紧扣,“可惜没杀了淮芠。”
水镜波纹微荡,映出叶盛随着水纹微微扭动的面容。
转轮王叹息,手上又翻了一页,嘴上也不停:“你们怎么除了打打杀杀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地下也是有人口危机的。”
白芷生了三天的气,因为叶盛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这才是他给的“礼物”吧!小兔崽子!还把秋千给拆走了!!混账东西!
至于说为什么只生了三天气,要归咎于叶盛的字。
估计是他跑出去说药渊这地方有个神医什么的,最近时常有人带着黄金扛着人找上门了。
小兔崽子!我不喜欢黄金!我要和心儿云游四海!
他也曾摇过铃铛,可阿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应他一声“哥”。
也很久没听到他口是心非的冷哼。
很久没和他斗嘴。
很久没在他坐秋千上打瞌睡时吓唬他了……
唉,还好有媳妇。……还是好想他。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年年复年年,白芷有了儿子,白芨。字续断。循着白氏一族以药为名,续断则是当初为叶盛治病的一味药材,也是希望,再续前缘。
药渊谷因着白芷的医术成了名扬四方的药渊谷,白芷门下一众弟子。
白芨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叔叔,谷中弟子有一位从没见过的长老。
这么多年了,他多多少少猜出来一点,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压根不是普通人。
这两年白芷身体不算太好,似乎是幼时随父亲亲尝草药留下的病症,在身体老化后一一凸显出来了。
白芨采药回来时,碰到一个年轻人。
十八九岁光景,坐在通往以前父亲旧宅的青石板路上,熟练的包扎伤口。
他父亲也是喜欢在绑好伤口时,扎一个丑到爆炸的两叶草。
“这位小哥,伤势可还好?”白芨放下背篓,打量着这位黑衣少年,面色苍白,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随我回谷医治如何?”
叶盛前前后后找了淮芠三次,这一次打的尤为激烈,起码这几百年他们二人都不会再遇见。
只是突然想看看白芷,却发现自己一身伤,不好见人。
“多谢。”叶盛低低应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