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药渊（二十）
“异录……”
贺秦低声说着，双手放开皱成一团的衣物，垂下头思索着什么。
叶盛撩起藏青色的衣角，一点点展平。
“它是活的。”
贺秦的声音瓮瓮，“它是天帝的造册，收集天下异物为他所用。”
天边泛起鱼肚白，吹过的风裹携着日光的温度，驱散黑夜里刺骨的寒意。
贺秦伸手整理乱糟糟的鬓发，朝叶盛扯出一抹微笑，“请容我正衣冠。”
叶盛松开手，指尖布料滑落。
“随我来。”
二人朝着光亮的背面走去，深入黑暗。
穿过大片枯萎的芦苇荡，叶盛在湖畔停住脚步，看了眼已经蹲下对着水面默默盥洗的贺秦，伸出手按住左腿，直接席地而坐。
天亮的飞快，驱散笼罩在湖面的黑雾，也让身旁的芦苇荡展现出原本的模样。
附近沙砾是浅色的，并不硌手，叶盛抓起一把在手心搓了搓，又放回原处。
芦苇荡不再是初见时青翠美丽，而是在旭日初升中呈现一种破败的灰黄色。
“咔嚓。”
叶盛折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支，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
贺秦对着水面最后打理乱糟糟的青丝，忽然停下，眺望着湖面远方。
“这里原先不是这番景象。”贺秦收回目光，继续用手梳理头发。
漂浮在空中的锦鲤幻影一路随风游荡，终于回到叶盛身旁，重新化作鹤氅护住他单薄的身躯。
叶盛呼出口寒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原本是怎么样的？”
“不记得了，”贺秦抬手绾起整理好的发丝，神色淡淡:“我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
贺秦转过身，平静的不可思议:“丽娘还好吗？”
坐在他侧后方的叶盛微微颔首，顺手把躲起来的锦鲤尾巴往身后又藏了藏。
“没想到传闻中的神君也这么……”
贺秦眉目攀上点笑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叶盛不置可否。
“异录不光收集像丽娘这样拥有强大幻术的精怪，还有人、器、灵。”贺秦也在岸边坐下，依旧离叶盛三步远。
“所以它是有生命的。”
贺秦慢慢解释着，“造册并不完善，天帝陛下并没有正式启用异录，只待我历劫完成回归九重天，将首页的丽娘重新打造，就能为天庭所用了。”
“丽娘是要代替陨落的龙族，才位于异录之首。”
“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贺秦神色晦暗，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早在贺秦撰写异录之前，他就见过丽娘。
在天帝下令撰写异录时，他想让丽娘直接飞升九重天，才主动请缨编写造册之首。
可终究还是……
叶盛静静听完，思绪万千。
当初是个光球凭空出现，说些什么神龙异相，卷轴上则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像当初他去质问天帝长泽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神龙一族的消息。
只知道天界众神陨落，三界依旧生机盎然。
“三界一统是天帝的夙愿，异录一旦造录完成就会被用来先统领人界。”贺秦目光始终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语调也再没有波澜，“见到你我才知道，它逃了。”
还挺聪明的，直奔上九天神阁。
“异录运用得当，几乎无人能敌。”贺秦转头打量叶盛，“你为何不用？”
“失道寡助。”叶盛回应。
“你们造册时都是没经过他们同意就直接将它们撰在卷轴里，”叶盛将手里的芦苇指向贺秦，“它们来找我之时都已经跑的一干二净了。”
全是空白。
贺秦突然失笑，想起之前素未谋面时天上的都在传，上九天有个玉面修罗。
“原本就是空白，”贺秦神色温润，目光落在叶盛肩头露出一点点的锦鲤身上，“你收集完成，天帝正好用上。”
叶盛扬了扬眉，看着泰然自若的贺秦。
贺秦继续说:“当初撰写的时候就只是将它们的执念之物锁在卷轴里，要想启用异录，就要先找到他们的真身。”
“或者说……灵魂。”
“这样异录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
叶盛按了按眉心，默默思索片刻，问:“你知道神龙一族为何突然陨落吗？”
“目前来说还是个迷。”贺秦答的很快，“毕竟我还在历劫，天上的事还不是很清楚。”
“罢了。”叶盛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沙砾，“到时候再说吧。”
“你倒是一点也不怕。”贺秦坐在原地不动，抬头看透彻的天空，“天亮了。”
幻境被破了。
不出意外他会在贺府醒来，然后潦草度过这最后一世，魂归天地。
重回九重天，再无可能。
“能让我再见她一面吗？”贺秦回头盯着叶盛身上的彩色氅衣，眼眶微红。
“你不是在这里见过许多次吗。”叶盛直截了当拒绝，頫视贺秦，“相见争如不见。”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锦鲤摆动尾巴，游曳上衣领，背对着贺秦。
贺秦出神望着叶盛衣裳上活灵活现的锦鲤，轻声叹息“还是太迟了么。”
“恐怕他醒来也还是会有癔症。”
白芷将床上人的手腕放回厚厚的被褥里，转头对管家说，“留心夜里发病，在他卧房多点两盏灯。”
管家连声应是，不停道谢。
宽敞明亮的中堂只坐了一位客人，却不见主家身影。
婢女奉上茶水后福身退下，留下叶盛和他手边的一盆兰花。
“阿芷他……”
兰花摆摆叶子，幽幽发问:“会接受这样的我吗？”
叶盛特意朝奉茶那位姑娘要了杯泡茶的雨后露，顺手倒进兰花盆里，然后窝进椅背，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模样。
白芷随管家来到中堂，还没进门就看到摊成一堆的叶盛，气就不打一处来，三两步冲过去拎起这个不省心的弟弟。
“臭小子，你骗的我好苦啊。”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盛用指尖推了推兰花，从白芷手里成功逃脱。
“回家再跟你算账。”白芷又挤出一句话，才朝管家皮笑肉不笑的客套。
管家奉上承诺的诊金，展开精美的小木匣，里面叠满小金鱼，黄灿灿的耀目。
白芷也映得金黄色的脸上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一扫眉心阴郁。
乐颠颠的傻气模样直到踏上回谷的山路才收拾起来。
“阿盛，把木匣子给我。”白芷把兰花移到右边怀抱，伸出左手。
一直走在白芷右侧的叶盛:“哥你抽什么风。”
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把匣子递了过去。
白芷直接一把丢在青石板路上，飞起一脚踹进旁边的山沟里。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甚至还能听到小金鱼滚落山崖的清脆响声。
“……？”叶盛看着一瞬间消失无影的木匣子，怔住。
还没回过神，就听到白芷愤恨的声音:“去你的逃不掉。”
现在他贺秦就躺在床榻上美滋滋等着人伺候吧，丽娘算是满腹真心皆错付了。
“哥……你不是要娶媳妇？”
“我早知道救的是这种负心汉，我何必救他？”白芷越想越气，“给心儿的聘礼绝不能用这种不义之财。”
叶盛突然感觉今天天气格外好，腿也没那么痛了。
金闪闪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哥你真是个好人啊。”
“你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