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药渊（二十二）
叶盛一袭苍青色长衣，单手环抱一盆兰花，静静伫立在贺府大门前。
天上乌云密集，日光被层层遮掩，云层下压不出一丝丝风意。
浓重的黑色愈压愈低，显得此时的贺府高耸入云，可摘星辰。
“许姑娘，这幻境好破解吗？”
叶盛抬头看了看风流涌动的云层，感受到来自丽娘来自深渊的绝望。
兰花也抬了抬颜色暗淡不少的叶片，轻轻出声:“不太好说。”
幻境是以整个贺府为阵眼，以丽娘为引，牵贺秦入阵。
无数次推倒重来的经历，早就让贺秦疯魔，完全将幻境纳为己有，驱使丽娘伤害闯入幻境生活的每一个人。
在白芷和叶盛踏入贺府的那一刻，就是阵法启动的瞬间。
“直到现在，阿芷还被困在幻境里。”兰花小小的花骨朵下垂的更厉害了，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沮丧:“也不知道他经历了第几世了。”
更不知道阿芷有没有忘记她。
“第几世倒不至于，我来往于幻境和真实之间，上次去见他的时候，你们已经成亲了。”
兰花摆摆叶片，只当他在安慰。
那可是一位上仙布下的幻境欸，怎么可能还停留在第一世，不把人折磨疯是不可能的。
“不必担心。”
叶盛略厚的衣衫下布满了和淮文交战时的伤痕，音线一如既往地带着轻浅的呼吸声。
似乎从入了轮回后，他说话就一直力不从心。
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还要拖着这样一副身躯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丽娘啊。”叶盛低低唤了一声，把空出的右手抬起，施法引出体内残余的寒灵。
烟蓝色的光点凝聚在苍白的指尖，上下浮动着。
兰花缩了缩花朵，用叶子包住花蕊。
“去。”
以指为剑，看似微弱的光芒迸发出耀眼的寒芒，如离弦之箭一般攻向贺府上空乌黑又密密麻麻的云层。
寒灵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吞噬掉，湮灭在浓厚的黑云里。
叶盛暗金色的眸子一直注视着翻腾不息的云雾，心下考量着残余的灵力够不够先解救出被当做工具的丽娘。
一息之间，一道彩光直破云层而来，朝着叶盛的方向奔去。
映出彩光的眸底终于也流露出一抹笑意，叶盛抬起手心，接住势如破竹的彩色流光。
光芒只在手心停留一瞬间，就化作一条彩色锦鲤沿着手臂蜿蜒而上，直到脸庞处才又化作一身鹤氅包裹住叶盛单薄的身躯。
“……多谢。”
也真难为她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受了重伤。
“现在，我就可以主导这里的幻境了。”
叶盛弯腰把兰花搁在石板路上，双手合起，回忆着在古籍中看到的法决，凝神再次深入贺秦的幻境。
正悠哉哉躺在院里摇椅里的白芷，远远瞧着儿子扛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回来。
年纪不大却已经眼昏昏的他还以为是白芨又发现了什么奇特的药材，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细细打量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白芷不自觉颤了颤手，在儿子奇怪的注视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阿盛……”
叶盛身上的伤都是白芷亲力亲为，许心儿帮着眼神不好的他抓药，而白芨一时没法接受自己有个这么小的叔叔，躲去药谷主先前的山头旧宅了。
只是不消一日，叶盛身上的伤便全好了，白芷心下更加确信这个离家出走好多年的弟弟非常人这件事实，冲着刚醒的叛逆弟弟劈头盖脸一顿骂。
叶盛静静听着，好久才来了一句:“哥我错了。”
“你是不是还要说下次还敢？”中年白芷气到头顶冒烟，“我可没有时间再等你了！”
“可是哥我想你了。”
叶盛扣扣手，低头来了这么一句。
“……”白芷鼻子猛的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想我了也不回来？”
“哥你变丑了，还是嫂嫂好看。”许心儿端着药碗进屋，正好看到叶盛盯着白芷的脸说了这么一句。
“小兔崽子！”
白芷酝酿了许久的悲伤感秋什么的一瞬间全都不见了。
似乎这漫长岁月未曾在他们之间划过一条鸿沟，让他们相失二十年，一切还是当初阿盛从天而降以后没几天的时候。
叶盛坐在白芷曾跪过的搓衣板上，半真半假的说了他的身份和经历。
以及离家出走的原因是追杀的妖怪找到了这里，他只能离开。待到事情彻底解决，就是现在了。
白芷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紧接着抽出新找的竹棍追着叶盛打。
“妖怪怎么了会法术怎么了？进了我白家的门就是我白芷的弟弟，我会嫌弃你？别跑！”
“哥你变了。”叶盛躲得十分麻利。
“少给我装蒜！”
叶盛没再说离开，可白芷却卧病不起。白芨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他还是啰啰嗦嗦的交代着，并嘱咐他照顾好他娘。
这几天白芷一直没让许心儿见他，怕她太过伤心。
年轻的妖怪坐在白芷床边，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叶盛静静地看着白芷唠叨了四天。
“我怎么还没死。”白芷躺在床上看他，声音沙哑。
叶盛不说话。
“也是……”白芷扯了扯嘴角，“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叶盛下意识皱了眉，他没想这么多。
“我将万事都交代全了，阿盛，”白芷两鬓微白，笑了笑，眼角泛起了泪花，“可你怎么办。”
叶盛微微失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芷略微枯槁的手抚上他的，带着粗糙的，是白芷曾经亲手采药草留下的痕迹。
“长生者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阿盛，你又经历了多少？”
“了解的越多越舍不下你……你倒不如不回来，免得我这样难过。”白芷说的艰难，一字一句都是不舍。
“阿盛，我既盼着你平安如故，又不希望你再受这离别之痛。”白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你曾问我如何忘却往事，我花了十五年制药。”
“忘了吧。”
他也准备好心儿的份，万事俱备。
其实人这一生啊，铅华洗尽，繁华过后，故人不归。往事随风，烟尘皆逝。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是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盛大的寂寞。
他也是实在不希望，他重视的任何一个人被困在原地，故步自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