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梦魇
亥时,月光昏晕,星光稀疏。
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整座风清门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咚——”
“呃……”
伴随着沉闷的碰撞,从床榻掉落的瀛渊唇角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吟,在安静的客房内显得尤为突兀。
他皱着眉趴在地上,手臂往前抓伸,修竹般凌厉的指骨微微蜷曲。旁侧素青色的裘被孤零零地半挂在床沿边,正不安地晃动。
就在前一息,他又入了那个百年来每晚都会重复更迭,痛到能把他撕裂的梦魇。
——梦里,氤氲漫天,猎猎的西风夹着血腥在半空中嘶吼。
浮于血色雾雨中的沐清玄,金边长袍像是风中火焰,滚滚飞舞。
手中荆月舞出一道道紫色鞭风,仿佛一阵漩涡般,将周遭疯狂逃窜的魔妖尽数卷进漩涡中心,然后被舞成残影的凌厉劲势,刹那间绞得粉碎!!!
这一招,摧枯拉朽,连周围的草木都不能幸免,拔地而起!
直至整个魔界地动山摇,结界尽破,沐清玄才收回荆月,冷意睨着脚底杀红了眼的仙门修士,以及再无还手之力的魔妖,像是在看这世间最可笑不过的蝼蚁。
而彼时的瀛渊,便是那群蝼蚁之一。
他无力反抗,趴倒在尸山血海中,将虞纾死死护在身下,周围是残破的断垣和枯死的树木,隐约能捕捉到几片翻飞的红联。
那是他和虞纾结契的日子。
也是那一日,整个魔界,差点被颠覆。
见他气息微弱,浑身浴血,虞纾捧着他被鲜血沁染的脸颊,愣怔地看了许久才抬手将他推开。
随即便决绝起身,抬眸看着浮空中的沐清玄,穿过猩红的血雨浓雾,一步步向她走来。
不要!!!!
瀛渊拼了命想阻止,想将虞纾重新护在身下。
可他身骨俱裂,口不能语,痛苦挣扎了半天,却只能忍着撕心裂肺的疼,对着嫁衣翩飞的虞纾,颤抖着伸出手。
肌肤皲裂时流出的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肘,一滴一滴,慢慢地渗入地面,再与湿润的泥泞交织在一起。
可那些能将他瞬间撕裂的疼远远赶不及即将失去虞纾的沉重的无力感,只是这种无力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下一秒,他亲眼看着虞纾立于沐清玄身前,对他颔首行礼。
并轻唤了一声——
“父亲。”
低低的声线如惊雷般在瀛渊早已碎裂的神识中炸响,他眸光跳跃,眼角倏地溢出两缕血泪,顺着脸颊颤颤垂落,再与口中喷吐的鲜血混着在一起。
这场灾难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就如同虞纾对他的利用与背叛一样。
恨与情交织在一起,生生地搅碎了瀛渊的五脏六腑。
痛不欲生。
梦境,在轰然间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身下的紫檀木地板——深色、交错着柔和的光泽。
本不算凉,可与皮肤太过亲密的接触,寒意还是渗入肌肤,直达心底,冻得瀛渊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他从地板上挣扎着坐起,单腿弯曲,搭着手臂,侧过脸,轻靠着床沿的裘被,上面还残存着点点余热,他便贴得紧了些,妄图以此来驱散周身的寒凉。
桌上的烛火还在“滋滋滋”地燃烧着。
瀛渊鸦羽般的睫毛在细弱光线的映衬下轻轻颤抖,深邃的眼眸里跳动出一息息破碎的光。
这一夜,一如往昔,他再睡不着。
夜色越发深沉,就连秋虫的鸣叫也失了往日的嘹亮,嘶哑地拉扯着嗓音,听得人烦躁不堪。
然后,他莫名想起了沐子纾。
想杀她,也想见她,更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就这么想着,他便起了身。
雅苑,是风清门供仙客休憩的院子,位置略微偏僻,景致却极美。
中间有一座不大的假山,底下汇着清溪流泉。周围错落着几间房屋,院内木芙蓉开得正盛,点缀着朵朵纯白,清香扑鼻。
沐子纾的屋子在雅苑尽头一棵芙蓉树下,隔着假山,同他的屋子遥遥相望。
屋内烛火未熄,一抹欣长玲珑的身影映照在窗前,随着斑驳的烛火左右晃动。
瀛渊蓦地笑了,她还没睡……
吱呀——
客房门被推开,刚沐浴完的沐子纾心底一惊,慌张地扯过屏风上的衣裙将身体裹住,才愤懑地看向懒靠在门侧的瀛渊。
“邪染,你进门都不会敲门吗?!”
瀛渊不解地看着沐子纾惊慌的眉眼,玩味似的视线下移,睨着她藏匿于轻纱下的霜雪肌理,酥胸袭人,如烟似雾。
燥热的冲动牵引着蓬勃的欲望自心头蹿升,直冲脑门而来。
几息后,瀛渊才调笑着开口道:“纾儿长得真好看。”
沐子纾顺着他的视线往下轻瞥,脑袋一僵,愈发慌乱地抬起手挡在胸前。
“你往哪看呢?你闭上眼睛!!”
瀛渊不以为意,冲她挑了挑眉,“你哪里我没看过,害羞什么?”
“你无耻!!!”
沐子纾气闷不已,不愿再搭理瀛渊,躲在屏风后快速将衣裙穿戴整齐,鼻尖却突然闻到一股醇厚香浓的味道。
忍不住探头一看。
只见瀛渊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一碗散着热气的金丝面,柔软的面条静静地躺在飘香的白汤里,浮着几粒葱花,过分诱人。
见沐子纾捂着空落落的肚子直咽口水,瀛渊眉眼微勾,轻笑了一息。
这女人身体娇弱,连续几日未进食,刚刚在殿内也只喝了几杯甜酿,肯定饿坏了。
他抬步跨过门槛,带动劲风关上房门,不理会沐子纾略微急促的眉眼,缓缓将热气腾腾的白瓷碗放至木桌,才侧目冲沐子纾抬了抬下颌。
“愣着干嘛?不想吃吗?”
“想!”
沐子纾开心极了,无暇再顾虑其他,一路蹦哒着坐到桌前,弯下腰轻嗅了嗅面条的清香。
“好香!邪染哥哥怎么知道我饿了?”随即,又冲瀛渊伸出手,“竹筷。”
抬目却见瀛渊意味深长地睨她,凌厉的指骨捏着竹筷轻轻敲打手心,却迟迟不肯递出。
沐子纾伸手的动作稍稍一滞。
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想到平日里,沐清玄总教她有志者不受嗟来之食,可如今美食在前,她却毫无骨气地拉着瀛渊的衣角左右晃了晃,闪动着光波的眼眸讨好似的微微眨动。
“邪染哥哥最好了,不舍得纾儿饿肚子,刚刚是纾儿误会了,我不该凶你。”
“知道就好。”
瀛渊眼角带笑,宠溺地点了点沐子纾的鼻尖,才将竹筷放至她手心,单手托腮,沉浸地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薄凉的眸中蓦然多了几分柔情,像是承载了黄昏时分轻拂过湖面的第一缕晚风。
这一刻,他真想尽快取走烛魔剑,然后把这只时而尖牙利爪,时而乖顺可人的小猫咪带回魔界关起来。
让她无路可逃!
从此都只属于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