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夜起,这座宅子只有你一个主人
当夜,等城内百姓都散的差不多了欧阳舜才敢将倾柳从王府内带了出来。倾柳换了白衣素服,那只长久搁在妆台最里的白玉簪子也戴了出来。
从王府离开,她只带走了自己原本的东西。红芍依依不舍的和她在马车旁分开,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街尾才回去。
和欧阳舜并肩坐在马车里,倾柳掀开一小块窗纱看外面热闹的大街还有些不太适应。
是太久没出门,还是外面的世界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倾柳不知是心中的哪一种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意义了。
欧阳舜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倾柳的变化,看她脸上对外面的好奇,看她在看到变化之后停留在脸上的落寞,看她最后放下了窗纱躲进这小小马车的失望。
马车一路到了国寺,下去之后车夫将一顶帷帽先递给了欧阳舜,再由欧阳舜递给倾柳戴上。
看着到了晚上还香客不绝的国寺,倾柳抬头望着那高高的石梯不由得发出一句感慨。
“世人都知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求神。可是神佛若真有用,世上何来诸多遗憾。”
欧阳舜接过马夫手里的灯笼提在倾柳脚边照亮,柔声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倾柳看向那盏灯嗯了声。
国寺的石梯极高,站在下面只能看到最上面的塔顶和悬在塔楼后的一轮明月。
欧阳舜很细心,一直虚扶着倾柳的后背怕她摔倒,又时刻留神着她的脚下。带着倾柳先进了正殿虔诚跪拜之后,欧阳舜才领着倾柳在国寺后院中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处单独的小屋前。
推开门,屋内与普通香客的卧房并无差别,但走到床后的柜子边打开暗室的开关后,就能发现里面的别有洞天。
暗室修建在地底,用泥沙做了楼梯与墙面,未看到父母牌位前的倾柳一度以为欧阳舜在耍自己。
欧阳舜将唯一的灯笼给了倾柳,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在前面一路点上路上的油灯。一路的黑暗,欧阳舜在前面为倾柳照亮。
在小道里拐了两次之后,倾柳看到了供奉在佛像旁边的父母牌位顿时感到身体的无力。欧阳舜拿过两炷香在蜡烛上点燃递给她,对视的那一刻,欧阳舜才发现倾柳的眼睛已经红得不成了样子,脸颊两边全是泪痕。
看着她如此隐忍不发,欧阳舜对倾柳仿佛又有了新的认知。他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心疼又担心的看着倾柳,许多关心的话压在心口却无法直接言说。
倾柳仰头看着上面的牌位道:“父亲,母亲,女儿来迟了。”
倾柳虔诚的合上双眼,将香烛举在额头处朝着地面拜下去。三拜之后,她直起身子准备起身,被欧阳舜抢先一步拿过了手中的香烛。
倾柳跪在蒲团上抬头看着欧阳舜,她的眼里有太多强忍的泪水都在翻涌打滚,却倔强得生生憋着不让眼泪落下。
看着上面的牌位少了个人,倾柳扭头看着欧阳舜,泛着泪腔疑惑问道:“我妹妹的牌位呢?”
欧阳舜没先应答,接过倾柳手中的香烛插在牌位前,走回去掏出手帕递给倾柳。她犹豫的接过了手帕,却握在手心里伸出衣袖擦眼泪。
欧阳舜只当没看到,闷声道:“我的人查到,你妹妹可能还活着。那夜真正溺亡的只有尊夫人,应该是有人及时将她救了出去。”
倾柳感到不可置信,瘫坐在蒲团上,抬起头看着欧阳舜的双眼冷静道:“不可能,那夜我明明是看着士兵将我母亲和妹妹用绳子捆着推入了河中。我当时被三公主的婢女压在城墙上,我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
欧阳舜知晓倾柳此刻的心情定然不稳定,于是自己便更冷静温和的同她说话。
“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又是晚上,随便找个女子代替并不是难事。你别着急,我帮你去寻。”
倾柳感到身体有些无力,混乱的脑子让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低着头双眸飘忽不定的看着地面,惴惴不安道:“我都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了,她若是像我一样被你这样的好心人救了便罢了。但若不是,随便落到谁手里都没有活路。”
欧阳舜从蒲团上起来,走到倾柳面前同她坐在一处。看着无助极了的倾柳想了想,随即将身上随身佩戴的药囊解下递给她。
“这个药囊是我母亲配的,最能凝神静气。”
倾柳抬头看了眼满目坚定的欧阳舜,犹豫的接过药囊拿在鼻尖处闻了闻,的确是很好的味道。
欧阳舜看着她微微放松的身体,自己也跟着放松了。
“有些事情我们谁也说不准,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虽然现在还没消息,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短暂的平复之后,倾柳将药囊依依不舍的还给了欧阳舜。
欧阳舜没去接,紧张问道:“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倾柳摇摇头,拉过欧阳舜的手将药囊强塞进他的手心。
“王妃配的药囊味道很好,但……”
“但什么?”
倾柳尴尬笑笑,撑在地面上从蒲团上起身,欧阳舜跟着她先一步站了起来,怕她不稳还伸出手去扶。
倾柳起身后自动与欧阳舜拉开了两三步的距离,伸出双手,躬身对着他行了一拜。
欧阳舜一惊,处变不惊的脸上也被倾柳的举动吓住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倾柳直起身子,看着面前入天中云的欧阳舜又像是哭的笑了笑。睫毛微颤,双眼含泪的再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杏眼看着欧阳舜像是不舍,又像是看到自己来日的平淡冷静。
“多谢世子对我的帮助,但阿宛不愿拖累殿下。虽然不知道殿下是如何知道我的小字的,但殿下帮的已经够多了。”
欧阳舜在面上竭力隐忍,身后背着的拳头却已青筋暴起。
欧阳舜不想让倾柳离开,但他并没有一个能让倾柳死心塌地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欧阳舜偷偷往前走了很小的一步,竭力让自己面上看起来冷静温和才说话。黯然神伤的狐狸眼不敢多看倾柳一眼,委屈的低头站着说话。
“你可以不跟我回平北王府,但你只要在长安,就必须住在我给你安排的房子里。或许连你自己都记不得了,你以前救过我。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若你不愿接受我的好意,便当我在还恩吧!”
听见自己以前还救过欧阳舜,倾柳懵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不好昧着良心说救命之恩不必答谢吧!
可我怎么只记得以前只偷偷帮过侯加程那个疯子,难道我是无意间救的?
来不及在这件陈年旧事上多回忆,欧阳舜便将倾柳带出了暗室。拿过放在床尾的维帽递给倾柳戴上,二人提着灯笼返回国寺外的马车。
刚上马车,夜巡换班的大将军侯加程便带着一队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从前面的路口朝着平北王府的马车走近。
侯加程在新帝叛乱时有功,又替新皇在战场上挡了一刀,待到新帝登基封赏有功之臣时,他一跃便从穷山恶水偏远之地的小侯爷变成了长安城武将新贵。
掌管整个长安守卫的年轻大将军,新帝恢复了他侯府的尊位。等老侯爷三年丧期已过,便由他继任广俞侯位。如今,府内的门槛已经快被媒婆给踏烂了。
倾柳坐在马车内摘下了帷帽,欧阳舜伸出去接帷帽的手最后还是又收了回去。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渐变得尴尬起来,倾柳不敢朝他那边看,马车掉头的时候她掀开窗帘,正好瞥见坐在马上逐步朝着自己走近的侯加程。
虽然夜色太暗不能将人完全看清,但侯加程的身形倾柳闭眼都能完全画出来。
看到他,那夜在国寺内发生的种种记忆再次涌上倾柳心头。
妇孺的惨叫,渗透自己肩膀的鲜血,还有抵在自己脖子边发烫的剑刃。
欧阳舜看倾柳又闭上了双眼,以为她是困了,便叫外面的马夫快些。
在空荡的大街上连着拐了几次后,马车平稳停在一处看起来刚翻新不久的宅子前。
欧阳舜先行下车,倾柳下车后准备戴上帷帽,被欧阳舜拦下:“不必戴了,先进去吧!”
说罢,马夫眼色极好的上去推开了院子的大门。守在里面的家丁和婢女全都在院子里站成了一排,像是恭候了主人许久的模样。
倾柳惊讶的跟着欧阳舜走了进去,欧阳舜知道她定然有许多话想问,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对着心腹青芸招了招手,青芸的衣着打扮是这些人里最好的,倾柳一眼便知她定然是这院子里的管事。
青芸上前后并不是先对欧阳舜行礼,而是朝着倾柳福身行礼,并自报家门。
“属下青芸,是这宅子的管事,今夜起便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小姐放心,奴婢既跟了您,便不会再听从世子殿下的安排。”
倾柳显然还没从得到一个院子的惊喜中缓和过来,看着欧阳舜刚想开口却又被他抢先一步将话又给堵了回去。
“从今夜起,你是白想安,不会再是乐奴倾柳。太晚了,让青芸服侍你先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不给倾柳说话的机会,欧阳舜话音刚落转身就走,四五步就出了宅子大门。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倾柳无奈叹了口气,满脸写满了纠结,心道:不愧是世子,送礼都送得这么大方。
青芸看着新主子站在原地没动,轻轻凑近倾柳旁边道:“小姐,先回房休息吧!”
说着,青芸就上手来扶她。在平北王府数月,倾柳早已习惯了靠自己,突然有人来搀扶自己,反而不习惯了起来。排斥的旁边躲了躲,倾柳勉为其难的看着青芸道:“你走前面带路吧!还有,让他们全都散了。”
青芸不愧是欧阳舜身边的婢女,眼色生得极好。自动与倾柳拉开了距离。
“唯。”
青芸行完礼,瞬间换了一副神情,恩威并济的对着众人道:“小姐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也是我们唯一的主子。小姐说,让你们都回去休息。”
众人低着头,齐齐朝着倾柳躬身谢恩:“唯。”
今夜的觉,倾柳睡得格外的沉。
临近天亮时,长安又下了一场大雪。屋外隐隐传来些许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