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太阳花开满仲霖乡的1998，那个春夏之际，位于南方的仲霖，天气早早开始转暖，晚春已完全褪去寒意，杨柳清风，和煦的阳光把女孩的脸照得金黄，祁颂正与父亲乘着小船在霖江顺流而下，去探望在顺明乡的杨叔叔--父亲的农民朋友。

    祁父的船刚离开仲霖乡的河岸，阳光逐渐变弱，太阳被一大片一大片的积雨云遮得严实，偌大的雨点开始打下来，祁父把祁颂叫去船舱里，自己则戴上了草帽，因为驾船多年，暴雨来临之际，积雨云总厚重浓密，祁父加快了划桨的速度，顺明乡和仲霖乡的水路较短，但尽管人怎样奋力逃离，自然灾害无法逆转。上游的拦洪大坝因村政府干部疏忽，早已年久失修，再也禁不起雨水的挤压，冲刷，崩溃而下。雨越下越大，祁颂觉得，那应该是自己活了七年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雨了，船底的水花不断溅起，水位以可见的速度上涨，祁颂从船舱里跑出来，小手抓住祁父的衣襟。

    “爸，咱们靠岸吧，回家，回家”

    祁父似乎已经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他停下划桨了，看了看不远处陡且高的一处小山坡，他抱起祁颂，在木船的边缘，将孩子抛到山坡下的草地上。

    “小颂，爬上去!”

    祁颂在泪光中，看见了逆着光，闪烁着的父亲的背影，她撕心裂肺得喊：“爸，你回来！”

    这时，洪水如猛兽般滚滚而来，它们越过河岸，再跃上草地。祁颂慌乱中跳上了小山坡，她自小善爬树，山坡虽高且陡，好在她身子轻，三两下就跃上了顶峰，于是，她清晰地看见，远处父亲单薄的身影，被洪水吞噬。

    顿时，这个7岁的小女孩的泪水，也如同那无情的洪水，奔涌而出，泪与雨交融，她哭得昏天黑地，而这座小镇，在洪水的侵掠下，静谧而又凝重，在泪光中，她又看到霖江的水流湍急地将上游村落的砖瓦，稻草，竹竿，甚至还有初春刚种下不久的小树苗通通“搜刮”，这条往日平静且波光粼粼的江流，此时正霸道地喧嚣着，祁颂的嗓子已经哑了，她不再呼喊父亲的姓名，她明白，父亲已经被湮灭在天地之间，那可恶的洪水之中了。

    那年5月末，祁颂第一次明白了，死是什么。

    祁颂，1991年夏生于南方小镇的仲霖乡，父亲是农民，母亲是乡村教师，家里有爷爷留下来的一亩稻田，一块菜地，一颗橘子树，一间鸡舍，还养了一条田园犬。一家人靠父亲的辛勤劳作和母亲不算高的薪水，自给自足，在20世纪90年代，不算富裕的仲霖乡里，过着自得其乐的安逸生活，在98年这年春天，祁母被擢升为镇上一所寄宿中学的副主任，因为工作变得繁忙起来，只好两个月回家一趟。

    而谁也不会知道，在5月这个明媚的春夏之际，祁颂却永远失去了自己亲爱的父亲，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这个朴实的农民，这个每次在她被邻居家的小虎欺负时，温柔地抚摸她的头，说：“小颂，不哭了。”的人。

    祁颂哭得累了，竟双手抱着膝盖，满脸泪痕地睡去了，等她醒来，雨已经不下了，她和父亲出门时是中午，现在，太阳又从云缝中钻出，在云层的反射作用下，满天通红。祁颂从山坡上挑下，她沿着河岸不停地跑啊跑啊，她看到河对岸的树林森绿且骇人，似乎在露出讥讽的笑，河水已从草地上退去，但水位还未下落，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父亲的踪影。

    7岁的小女孩筋疲力竭地拖着脚步走着，这时，岸边终于不再是青绿的草地或是泥泞的土地，一座石碑上，刻着“顺明”的字样。

    “对，顺明乡，杨叔叔就在顺明乡，他可以找到爸爸!”

    这样想着，祁颂开始飞奔起来，尽管她并不知道杨叔叔家住何处，也未曾见过他，只是在家里的相簿里，见过他与父亲的合影，祁颂记性好，一家一家地找，总能找到的。

    天意总是不如人意，祁颂还未离开村口几里路，就体力不支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