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离
天朗气清，暮色四合，窸窸窣窣的林叶被染上了一层金边。
长安城几十里外的树林，淡淡的炊烟从一间小破茅屋里徐徐上升，茅屋门前的空地上架着一个炉子，上面煨着药。
一个身形高挑的青衣身影倚在门前，双手抱胸看着那罐冒着热气的药汤，怀里抱着一柄黑色长镰。
衣衫上沾着干涸的血，显然已经擦拭过了。
萧奕微微侧首，往茅屋内看去。
唐皓羽面色苍白，紧闭着眼躺在草炕上，嘴唇微微有些泛紫，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身上脏污的衣物换了新的，粗布衣裙，破旧但干净。
一个满是血水的木盆放在床头，搭在盆沿上的布巾沾满了血。
“……”
萧奕眉眼微敛，收回了目光。
自己是在离那匹黑马不远处的林子里找到唐皓羽的，找到的时候唐皓羽便已经毒发了，昏迷不醒。
似乎是昏迷脱力从黑马上坠下来的，唐皓羽的额角被磕破了一大片。
黑马被放走了混淆视线，自己背着唐皓羽沿着小路出了林子，一直走到将近黄昏才找到歇脚地。
药罐发出煮沸的“咕嘟”声，萧奕回过神来，直起身子，将滚烫的汤药从火炉上取下来。
药汤冒着热气倾倒进碗里，萧奕眼底神色晦暗翻涌。
那箭上果然有毒，还是大意了。
不知道西尘的那些暗卫什么时候会追到这儿来。
门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抱着木盆从小茅屋里走出来，闻到药香，立刻回头冲屋后喊。
“阿爷！药好了！”
一个拄着拐杖，须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从屋后绕过来，手里拿着一包新药材。
示意姑娘将药碗端进去，老者将手里的药材给萧奕看：“大侠，药就这些了，你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布包上的药材萧奕也不认识几样，只知道有几味是止血的，治标不治本。
那姑娘闻了闻药碗，也皱着眉道：“阿爷，这真有用吗？我看那姑娘可不像普通病症。”
“那伤口，流了好多血呢！”
“咳，青儿！”
老者咳嗽一声，匆匆给姑娘使了个眼色，不准她乱说。
青儿撅了撅嘴，端着药碗进去了。
老者讪讪同萧奕一笑。
萧奕不以为意，怀里的长镰也没放下，微微侧首，目光跟随着青儿手里的那碗汤药，落在了唐皓羽双眼紧闭的脸上。
“这附近最近的医馆在哪儿？”
“这……这医馆都在长安城内，城外的远得很，这附近连个村子都没有，哪儿来的医馆呐。”
萧奕微微敛眸，本就晦暗的眼底神色更深了几分，搭在大臂上的手指收紧。
别说城外医馆太远，即便到了医馆，唐皓羽身上的毒一般人也解不了。
果然还是……
正想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呛咳声打断了萧奕的思绪，青儿的惊呼和不间断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阿爷！”
药碗“锵啷”一声落地。
萧奕脸色微变，掀开帘子进去，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弥漫在小茅屋里。
唐皓羽闭着眼歪倒在床沿，靠在青儿的怀里狂咳不止，口鼻里溢出鲜血，血沫不断被呛咳出来。
唐皓羽脑袋耷拉在青儿肩上，青儿手足无措地去接不断涌出的鲜血，慌乱地给唐皓羽拍背，但还是无法阻止呛咳。
萧奕沉着脸大步到床前，直接麻利地将唐皓羽从青儿怀里拎起来，单手托着唐皓羽坐正，“刷刷”两下给唐皓羽点了穴位。
一道内力灌进去，唐皓羽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猛地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来。
身子直挺挺往前倒去，唐皓羽紧闭着眼倒在了萧奕肩上，额头滚烫的温度透过肩头的衣物传递到萧奕肩膀上。
脸色惨白，浑身滚烫，额角和鼻尖却不断渗出冷汗。
萧奕眼底神色动了动，沉着脸将唐皓羽扶起来，手搭上唐皓羽的手腕。
脉象疾而乱，虚浮无力，萧奕即便不懂医，在摸到唐皓羽这乱七八糟的脉时脸色还是变了几变。
这不是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脉象。
要么这毒已经行走至心脉，瘀血滞留锁了唐皓羽的内力，要么这毒本身已经废了唐皓羽的武功。
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奕的手指搭在唐皓羽的手腕上，一道温和的内力徐徐灌进去。
“……”
“她怎么样了？”
青儿见萧奕将唐皓羽放平在床上，这才敢凑过来，摸了摸唐皓羽的额头，立刻啊了一声。
“怎么更烫了。”
萧奕神色晦暗，敛了敛眸。
不到半天，唐皓羽的体温一直在上升，冒着冷汗昏迷不醒，照这样下去，在毒侵入全身血脉之前，唐皓羽就已经死了。
萧奕从床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算算时间，萧影和古翊也快到了。
正想到这里，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一焦急一稳重，不到一息时间，马蹄声便到了茅屋前。
一声轻喝勒马，随着急匆匆跳下马的刀鞘碰撞声，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哥！”
一掀帘子，一道急匆匆的少年身形伴着刀鞘拍打声闯了进来，险些和刚准备迈出去的萧奕撞上。
“……”
萧奕微微蹙眉。
萧影哎呦一声紧急刹住，站定之后看清眼前人，立刻面露焦色，从头到尾打量了萧奕一遍。
“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
萧奕瞥了萧影一眼，抬起眼睛，透过帘子往屋外的空地上看去。
古翊依旧一身白衣，轻飘飘下了马，将两匹马拴好，拍拍衣袖上的灰，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萧影得到回答，绷着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了下来。
萧奕一封“速来”的书信，就言简意赅写了地点，别的什么都没写，差点儿没给自己吓死。
这口气松下来，萧影才注意到什么，脊背挺直打起了精神，神色微微严肃。
“哥，你找我们什么事？唐皓羽呢？”
萧奕侧身给萧影让开，露出躺在床榻上的唐皓羽：“出了点事。”
“唐皓羽中毒了。”
……
一炷香的时间，萧奕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日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色铁灰，夜风渐起，林叶簌簌有声，三个身形沉默地倚在茅屋前，神色各异。
“哥，太危险了。”
萧影皱着眉打破了沉寂：“西尘有多少暗卫还不清楚，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何况这毒，不一定有解药。”
古翊抱着手臂倚在门前，冷冰冰道。
“所以分两路，”萧奕垂眸紧了紧手上护腕，没有留反驳的余地，“我去取解药，你们带她回斩月阁。”
斩月阁不乏会毒者，说不定能解唐皓羽的毒。
“那我跟你一起去。”
萧影说着，刚往前迈了半步，就被古翊摁住了肩膀。
“……”萧奕头都没抬，单手将黑镰合上，展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检查了一遍灵活性。
“这种事人越少越好。”
黑镰被“咔嚓”一声收起，挂在了腰间。
“……”
萧影张了张嘴，不吭声了，眉间担忧更深了几分，别开了头，手在腰间的刀鞘上攥紧了。
萧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摁在长镰上，抬起眼睛，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萧影别开的侧脸：
“区区几个暗卫，还不用你操心。”
“……”
萧影转回来看向萧奕，小辫子在他耳边晃了晃，萧影眉眼微敛，神色里带了几分严肃。
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
“哥，千万小心。”
“……”
萧奕嗯了一声，待萧影掀了帘子进屋，萧奕这才收回目光，转向了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古翊。
“你想说什么？”
“……”
古翊微微侧首，透过帘子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唐皓羽，神色冷漠，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你打算为她冒这个险？”
萧奕眉角微微一挑。
“难得，你是在劝我。”
“……”
一阵沉默，古翊平淡地收回了目光：“随你便。”
“你要救谁我无所谓，你自己决定。”
萧奕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两人都沉默着，一阵夜风渐起，林叶簌簌，显得愈发安静。
“暗卫是来追杀唐皓羽的，我会尽量将人引开。”
这样便能分担萧奕这边的压力。
古翊冷冰冰开口道。
“嗯，”萧奕也没拒绝，“你那边也小心，特别是他们的箭。”
“……”
古翊没接话，倚在门框上，颜色浅淡的眼瞳动了动：“西尘谨慎，毒箭的解药大概在慕容林，或者那个死士的身上。”
“又或者……”
“又或者，在西尘本人身上。”
萧奕接过话，微微敛眸，拇指在黑镰长柄上摩挲。
“那你就危险了。”
古翊的话毫无感情，也毫不客气。
“……”
萧奕没有反驳。
之前他们三人合力对付西尘都捉襟见肘，更何况现在西尘身后还有这么庞大的暗卫。
除非西尘对上了齐王，并且两败俱伤。
太渺茫了。
身后的帘子被人掀开，萧影架着昏迷不醒的唐皓羽出来，小辫子随着动作垂在脸颊边。
“哥，尽早动身吧。”
萧奕转向了唐皓羽，唐皓羽依旧紧闭着双眼，虽然自己用内力暂时压制住了毒性，但毒发身亡是迟早的事。
“……嗯。”
一声马嘶，三人扭头看去，青儿立刻缩回脖子，躲在拴马的树后面，已经把马的缰绳解开了。
两匹马松开了缰绳，慢吞吞地朝三人这边走来，古翊拉住缰，拍了拍自己的那匹马，翻身而上。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