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胡越同舟
“轰隆——”
一声闷雷划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将林间官道砸得愈发泥泞,泥水飞溅在车轮上,一只通体漆黑的苍鹰像箭一样穿过雨幕。
嘹亮的鹰唳划开暴雨,苍鹰展翅声“刷”地穿过齐王的马车车顶,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齐王端坐在马车里,心里那股不安的情绪愈发浓郁,不知道是不是雷雨天的原因,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正想着,一声马唳,马车车轮“咔哒”一声,整个马车剧烈地晃了一下,向一旁歪去。
“……!”
苏泯一把扶住了车厢,险些摔下榻去。
马车似乎陷在了淤泥内,整个车厢都是歪斜的。
苏泯艰难地直起身来,想拉开车厢上小窗的帘子,却发现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钉死在了窗框上。
“绿衣?!南鱼!怎么回事?”
“没事大人。”
绿衣冷静的声音隔着雨幕远远传来:“马车陷进泥里了,我们在想办法。”
“这帘子打不开了!”苏泯冲外面喊道,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又扯了一下窗帘。
“大人放心,帘子是我们钉的,怕雨落进去。”
南鱼的声音。
苏泯没有吭声,因为随着南鱼的声音一同飘进来的,还有一股潮湿的血腥味。
果然出事了。
不是错觉。
苏泯抖着手去扯面前的车帘,车帘果然也从下面钉死了。
一咬牙,苏泯拔出腰间装饰用的小剑,一剑刺出,划开了车帘。
一道闪电划过,马车外大雨倾盆,一个单薄的女子身影站在雨中,浑身湿透,面色冰冷地将剑从地上金羽卫的胸口里拔出来。
是绿衣。
另一个身形高高骑在马背上,一手提一个,将金羽卫的尸体扔在官道路边,那里已经堆积了几个尸体与金甲。
这是南鱼。
是马车外唯一活着的两人。
其余的金羽卫,全部都死了。
“……”
苏泯瞳孔骤缩,脸色惨白,手中握着的短剑“咚”的一声闷响,滑落在车厢内,在滑落到泥沼中前被一只苍白的手准确截住。
“大人,您的剑。”
绿衣双手将剑奉上,单膝跪在泥水中。
而苏泯则向后退了一步。
绿衣和南鱼是皇兄亲自挑选的侍女,在他手底下侍奉这么多年,居然从未发现二人会武。
“大人,”绿衣站了起来,雨水顺着她有些发白的面颊流下,“这一切种种,都是皇上的安排,”绿衣说着,将短剑递给了苏泯。
“您该回京了。”
苏泯双目有些空洞,脸色惨白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皇兄他……是不是出事了?”
南鱼在雨中策马过来,回答了苏泯的问题。
“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上,该回京了。”
……
大雨倾盆,黑衣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弯弓搭箭,一只黑色长箭击碎雨珠,“锵”地一声擦过雨中人影的肩膀,定在了树干上。
唐皓羽的肩膀被箭刃擦中,脚下一歪,腿软跪地,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长箭被人从树干上拔下,大雨瞬间冲刷掉了箭头的鲜血。
“射中了,就在这附近!”
“分头找!”
头顶不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唐皓羽把脑袋埋进草丛里,用力摁了摁肩膀上的箭伤,一道内力灌进去,暂时止住了血。
皇宫的大殿果然有密道,九死一生从着火的大殿里逃出来,结果黑衣暗卫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路被追杀至此。
唐皓羽脸上沾满了污泥黑灰,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发辫在疾驰中散乱了,又因为这个滚沾满了泥和草屑。
身上几处都负了箭伤,勉强用内力压制住了,不让血往外流。
大雨冲淡了鲜血的味道和痕迹,唐皓羽趴在湿草丛内,泥水淹过唐皓羽的下颌,唐皓羽从黑发和草丛里露出动物一般的黑眼睛,观察动静。
黑衣簌簌,头顶暗卫逐渐走远了。
唐皓羽屏住呼吸,趴在地上把身上的青色外衣脱下来,扔在草丛上混淆视听,自己却穿一身沾满了污泥的单衣,朝相反的方向爬去。
借草丛掩盖身形爬了一段路,身后再也听不到黑衣暗卫的声音了,唐皓羽从地上跳起来,在暴雨中夺命狂奔。
自己能找到密道,西尘必然也能,何况现在暗卫能分出心来搜寻自己,说明西尘一定没事。
皇城不能再待了,毕竟西尘一直惦记着落白石的事情。
可惜现在自己分文没有,要是有匹马就好了。
跑得太急,唐皓羽脚下一绊,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再抬眼时,面前的雨帘中出现了一匹马。
准确来说,是一个骑马的少年。
唐皓羽屏住了呼吸。
黑马,黑伞,黑镰,红衣。
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乌黑的伞面上,任雨如何再急,伞下人的红衣依旧不曾沾上半点,单手执伞,身姿挺拔,从容不迫。
那颗血红的翡翠在雨幕里显得朦朦胧胧。
而唐皓羽一身污泥与血痕,浑身淋湿,单衣青裤,雨水顺着贴在脸颊的黑发流下来,再汇入已经完全湿透的衣领里去。
黑色的伞面动了一下,露出了萧奕那双狼一样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眼睛。
下一瞬间,“嚓”的一声轻响,一只飞刀极速穿过雨帘,直接削断了萧奕手里的那柄黑伞。
黑色伞面顺着风飞了出去,落在了萧奕身后的草地上,雨点劈里啪啦砸在上面。
萧奕抬眼,对上了雨幕里唐皓羽那双愤怒的眼睛。
唐皓羽借着这一刀的瞬间已经跃上了马头,几乎与萧奕面贴面,黑发辫跟着飞扬起来,唐皓羽踩在黑马的笼头上,回身就是一记鞭腿。
萧奕扔了伞柄,抬手接了唐皓羽一招,直接握住了唐皓羽的黑靴,用力一带。
唐皓羽从马笼头上摔了下来,摔在了萧奕身上。
“滚开!”
唐皓羽反手就是一掌击向下颌,再次被萧奕一招接住,攥着手腕压到了背后。
唐皓羽先前便打不赢萧奕,何况现在身上还带着伤。
萧奕的黑发也被雨水打的湿透,雨水冲刷过那张有几分白的面容,流入到红衣的衣领里。
“放开!咳!”
“……”
黑沉沉的眼睫带着雨水垂下来,萧奕看着手底下因为愤怒而不断挣扎的唐皓羽,面色冷硬,有条不紊地压制住,将她的两只手单手擒到身后。
唐皓羽坐在马前,被迫反剪着双手,身后就紧贴着萧奕。
萧奕一只手扣着唐皓羽的双腕,动作干净利落,轻巧地避开了唐皓羽身上的伤口。
一只手臂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马缰,萧奕轻喝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
黑马得了主人的指令,嘶鸣一声,扬起前蹄,扭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萧奕!”唐皓羽终于忍不住了,挣扎着骂了一句,“你到底要干嘛!”
走是你先走的,如今又找回来做什么?
“安静点儿,西尘的暗卫还没走远。”
萧奕冰冷干脆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
“你……!”
唐皓羽憋了一口气没骂出去,一股温和的内力顺着唐皓羽的手腕处传上来,传遍四肢百骸,让被淋湿的身体微微多了几分暖意。
唐皓羽抿着嘴,撇开了眼睛。
先前交手了几次,萧奕的内力历来自带一股杀气,显然很少用这种柔和的功法。
“……”
两人一路无话,倾盆的大雨遮蔽了周遭一切可能的声音,马蹄踏过泥泞的小道,飞溅起污水,大雨再次把马蹄印洗刷干净。
……
“吁——”
长安城郊,官道旁的一处官驿前尚点着灯,一个小驿卒手持油伞,腋下夹着另一柄新伞,打着灯笼站在官驿门口。
雨声倾盆,铁蹄飞溅起泥水,一匹黑马自官道上冒雨疾驰而来,马背上两人均被淋湿,红衣白衣紧紧贴在身上。
一声轻喝,单手提缰勒马,黑马踏着泥水停在官驿前。
“大人。”
驿卒赶紧撑着伞迎上前来,牵了黑马,把腋下新伞撑开递出去。
来人额发浸湿,手里钳制着一个泥乎乎的犯人,单手接过了新伞,瞥了驿卒一眼。
这一眼穿过湿透的额发,黑色的瞳仁明明不带任何神色,却让人陡然升腾起一股冷意。
虽然衣着华丽,但实在不像官员,倒像是要将手中人扒皮抽筋的杀手。
“大人……”驿卒斗胆上前一步,颤声拦住了萧奕,“您……您的令牌。”
伞递给驿卒,萧奕单手抓着唐皓羽,将先前在右相身边混到的令牌拿出来给他看了。
“劳烦送些热水上来。”
“这……”
驿卒看着像抓犯人一样的萧奕,以及浑身脏的像在泥塘里滚了一遍、神色极其难看的唐皓羽,又看了看萧奕手里金羽卫的令牌。
“有问题?”
皇城的事受到封锁,还没放出来,城郊的驿卒不会知道这些。
“啊不不不,”驿卒赶紧道,“大人您请,热水这就来。”
……
“砰!”
房间的门被大力踹上,唐皓羽终于甩手挣开了萧奕的桎梏,沉着脸转身开门就要走。
“去哪儿?”
萧奕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出城。”
唐皓羽手放在门上,冷冰冰道。
“……”
萧奕单手抵着门,黑沉沉的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声音同样冷漠:
“西尘早在长安城外设了暗卫,猎鹰传信下令捕杀你。”
“你要送死,我不拦你。”
“……”
唐皓羽两手搭在门上,依旧颔首,抬起眼睛,对上了萧奕的目光。
两人睫毛上都带着雨水,水珠还顺着黑发往下流淌,唐皓羽下颌的泥水顺着脖子流下来。
“那皇帝临死前说,他将杀害我父亲的杀手告诉了你。”唐皓羽眯起了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锁着萧奕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平白多了一股杀气。
“你认识?”
“……”
萧奕垂眸直视着唐皓羽的目光,黑漆漆的眼睛宛如深潭,没有回答。
一阵掷地有声的沉默,两人目光相接,衣摆上的污水一滴滴汇聚到地板上。
眸色微敛,唐皓羽抵在门上的手慢慢收紧了。
“大人?”
千钧一发之时,冷不丁门外驿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几下敲门声。
“您的热水好了。”
“……”
唐皓羽和萧奕对视片刻,萧奕率先将手从门上拿了下来,双手抱胸,退了半步。
唐皓羽冷着脸转身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