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雨欲来
入夜，雨滴从檐角慢慢滴落下来，打在汉白玉踏跺上，寒凉的夜风顺着窗缝溜进来，吹得屋内的一豆红烛烛火摇曳。
一个身影斜倚在美人榻上，黑衣微敞，手持一卷书，随着动作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和脚腕，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那双乌黑的桃花眼里闪烁。
黑发从西尘的肩上滑落下来，西尘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黑沉沉的目光停留在手中书卷上，却久久没有翻页。
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那枚被翻出来的玉佩就扔在桌上，旁边还扔着那把金灿灿的折扇。
屋外石阶上“哒”的一声轻响，比雨滴滴落的声音甚至大不了多少。
西尘沉思的眉眼动了动，抬起了眼睛。
透过月光，门口倒映着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男子恭敬地微微俯首，低声道。
“大人。”
西尘抬了抬手，衣袖从手臂上滑落下去，紧阖的两扇门扉突然向两边大开，露出门口站着的男子。
剑眉深目，身形挺拔，自然是慕容林。
“大人。”慕容林上前一步跨了进来，俯首合上房门，依然是一副恭敬的姿态，丝毫不敢抬眼，“办妥了。”
西尘慢悠悠地点了一下头，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只见寒气不见笑意：“把拾壹叫来。”
“是。”
慕容林领命，接着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大人，唐皓羽那边……”
萧奕一被那病皇帝叫过去，他们这边便立刻得到了消息，可惜皇帝身边没有他们的人，不知道皇帝对萧奕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萧奕最后是一个人回去的，没撑伞。
西尘的桃花眼动了动，眼底寒气愈深，什么都没说，冷着脸朝慕容林摆了摆手。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家大人心情不好，慕容林赶紧俯首，退出了西尘的房间。
……
与此同时，小院儿。
唐皓羽的卧房窗户微敞，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照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人身上。
唐皓羽一手枕在脑后，黑漆漆的眼睛睁着，显然全无睡意，仰面看着床板发呆。
月光勾勒着唐皓羽那半张严肃的侧脸，以及脸上裹紧的绷带。
不知道是不是夜雨的缘故，唐皓羽只觉得屋外滴滴答答的雨滴此刻无比吵人，吵得她思绪一片混乱。
横竖睡不着觉，唐皓羽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披了衣服。
还不如出去走走。
散着发，敞着怀，唐皓羽没吵醒其他人，轻手轻脚地摸出门去，下了石阶，往小院儿里走。
一抬眼，院里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雪白的中衣，皂裤黑靴，外面散漫地披着一件红衫，黑发散着披在肩上，正垂眸思索着桌上那局湿漉漉的棋。
唐皓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才从那件红衫儿认出人来。
是萧奕。
唐皓羽此时最不想遇上的人就是萧奕。
刹住步子，唐皓羽刚准备趁萧奕没看到自己之前赶紧溜，结果还没来得及转身，萧奕已经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好不尴尬。
“……”
撞都撞见了，再溜就不礼貌了。
唐皓羽略微讪讪地将转了一半的鞋尖又转回来，摸了摸鼻尖，走下石阶，往萧奕对面一坐。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唐皓羽没话找话。
萧奕看着唐皓羽心不在焉的目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想，我们的原因是一样的。”
沉默了片刻，萧奕勾唇一笑，开口道。
唐皓羽摸鼻尖的手立刻顿住了。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烁过一抹暗色，原本讪讪的神情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萧奕脸上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神色，唇角微勾，但眼底带着浓郁的杀意和残忍，像狼一样。
和萧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唐皓羽终于在此时重新想起了初见萧奕时，对这个少年杀手的评价。
当时的萧奕手起刀落斩断自己的飞刀，一掌结束了战斗。
残忍，冷酷，危险。
右耳下的红翡翠闪烁着月光，散在肩上的黑发虽然削减了几分戾气，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暴露了杀意。
“来一局。”
萧奕像是没看到唐皓羽的表情似的，垂眸示意桌上的残局。
“……”
唐皓羽没接话，萧奕也不催，只是伸手摆弄着棋盅里的棋子。
“好。”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唐皓羽终于道。
桌上的棋局黑强白弱，唐皓羽未开局便已落了下风，但两人谁都没在意，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进行接下来的对弈。
深更半夜，秋深露重，两个人披着外衫坐在石桌前，左边的架着腿，右边的收着脚，都敞怀散发，一言不发地下着棋，还下的你来我往。
这场面莫名诡异，像是两人中了邪一般。
将白子落在棋面上，唐皓羽终于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你是午时后才回来的。”
唐皓羽说着，又拈了一颗白子。
萧奕没接话，甚至连神色都没变，眉角微挑不置可否，将自己的黑子落在棋面上。
“你去见了谁？”
唐皓羽这边的棋局愈发艰涩，将一颗白子在手中捻了又捻，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你要输了。”
萧奕没接唐皓羽的话，没头没尾地说道。
唐皓羽抿了抿嘴，黑漆漆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捻着白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你先前说，你不会下棋。”
萧奕看着棋盘上你来我往的对弈，唇角微勾，眼底的神色却又冷了几分：“这不是挺好的嘛。”
“我可没说我不会。”
唐皓羽微微一耸肩。
“……”
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从刚回来见面开始，若无其事地聊了这么久，事到如今终于聊不下去了。
“你去见了谁？”
唐皓羽微微抬眸，直视着萧奕的眼睛，再次重复了这个问题。
萧奕放下手里的黑子，也回视着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冷漠和残忍，唯独没有心虚。
“……”
谈不拢了。
唐皓羽微微敛眸，眼底染上了一丝恼怒，手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腰间束带里的飞刀。
萧奕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嗒。”
一滴冰冷的雨水从檐上落下，打在了青石台阶上，摔碎成几瓣。
“锵！”
飞刀与黑镰相接，迸发出一阵火花，两道身影不约而同一跃而起，外袍随着两人的动作同时散落在地上。
唐皓羽眉眼微敛，手持两把飞刀，跃上了石桌，漆黑的长发散开，直起身的一瞬借势甩出飞刀，毫不客气直攻萧奕面门。
萧奕也没客气，手里长镰一甩，“锵锵”两声击飞飞刀，反手一个刀花将镰一背，紧跟着也跃上了窄小的石桌。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逼至眼前，与第一次见面时那副冷酷又充满戾气的神情如出一辙。
唐皓羽一步也没退，扔了手里的飞刀，对着那张脸直接一拳挥出。
石桌不过方寸，萧奕跃上来后，两人几乎是面贴面地站着，同时看清了两人眼底的杀意和愤怒。
唐皓羽扔了飞刀，萧奕也抬手扔了长镰，两人直接放弃了兵刃的优势，在方寸石桌上拳拳到肉地打起了近身。
两个人影立在石桌上，一身单薄的中衣，散着发过招，拳脚“呼呼”生风，气势汹汹。
唐皓羽一拳被萧奕躲过，又是一拳上去，萧奕抬臂一挡，这一拳正好打在刚受伤的左臂上，瞬间肩头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中衣。
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出来，唐皓羽下意识一怔。
就在这走神的一瞬间，唐皓羽只觉得胸口一滞，身子从石桌上倒飞了下去，眼前一花，后背已经摔在了地上。
萧奕给了她一掌。
从石桌上跳下来，萧奕活动了一下流血的左肩，微微蹙眉。
唐皓羽呛了一口血。
萧奕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去拾自己扔在一边的长镰。
把涌上喉头的血腥气咬牙咽下去，唐皓羽忍着胸口的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萧奕已经拾起了长镰，在手里挽了个刀花。
耳边风声被割裂，萧奕眉目一凛，一扭头，三把飞刀势如破竹，齐齐朝着自己射过来。
扬手击飞两把飞刀，最后一把割断了萧奕耳侧的碎发，直接擦着萧奕的脸颊“嗖”地过去，钉在了墙上。
鲜血立刻顺着被割开的皮肉淌了下来。
萧奕提着长镰，微微侧首，看向唐皓羽。
唐皓羽依旧保持着掷出飞刀的动作，黑发因为甩刀的动作而散乱地甩在了肩上，盖住了大半张脸。
收了势，唐皓羽直起身子，长发下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萧奕流血的面颊，神色微敛。
萧奕握在长镰手柄上的手指舒张了一下。
唐皓羽两手同时摸上了腰两侧的飞刀。
两人的目光同时停留在对方面门上，周围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味，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锵！”
随着刀剑相接的清脆声音，一串火花迸发出来，两把飞刀被齐齐击飞，“锵啷”两声甩落在小院儿的石板地上。
唐皓羽的动作滞住了。
击飞飞刀的是古翊那把看不见的剑。
细若蛛丝的剑刃直直指着自己的眉心，光华流转的七星刀戒备地拦在萧奕身前。
两人打架的动静最终还是惊动了古翊和萧影。
古翊依然是一副冷漠到事不关己的神色，但眼底显然已经带上了杀意。
萧影似乎并不明白怎么回事，拦在萧奕面前脸色非常难看，但依然毫不犹豫地将刀锋对准了唐皓羽。
唐皓羽退了一步。
完了，三打一毫无胜算。
古翊神色淡漠，手中剑花一挽，一剑刺出，唐皓羽当机立断，一步旋身躲开，随即就势借着院里的树，脚尖一点，跃上了院墙。
挂在树杈上的雨珠劈里啪啦掉下来，古翊微微蹙眉一避，再抬眼时，院墙上的唐皓羽已经不见了。
院里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
隐藏在院墙上的黑色身影动了动，抬起眼来，露出一张苍白又削瘦的脸。
黑色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下，从小院儿里收回目光，盯着唐皓羽消失的方向。
齐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