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围炉夜话
清冷的月光洒在小院儿里，勾勒着空荡荡的石桌，卧房的烛火微微跳跃，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也跟着颤动。
沾着血的帕子被扔进水盆里，鲜血瞬间在清水中蔓延开来。
唐皓羽用帕子捂着脸颊上堪堪止住鲜血的伤口，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桌前包扎的萧奕。
浸润了鲜血的暗红色上裳和内衬被褪了下来，露出肩膀和手臂。
几乎贯穿了整个肩膀的剑伤仍在淌血，萧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
古翊手臂上的伤也因为用内力强行熄灭藏书阁灯火的时候崩裂了。
卧房里此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唯一没负伤的萧影黑着脸，把萧奕肩头完全浸润了鲜血的帕子取下来，扔进刚换的水盆里。
古翊已经裹好了手臂的伤，把白衣拉上去，从桌前站起身，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萧奕的伤口。
“止住了，我来吧。”
萧影把手里的绷带和药粉都递给他。
拍了拍手上沾到的血，萧影脸色不太好看，冷着脸朝唐皓羽这边走过来。
唐皓羽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移开了目光，有些不自然且警惕地直起身子，绷直了脊背。
萧影朝她伸出手，唐皓羽心虚目移，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他。
帕子上全是血，那道狰狞的剑伤从眼下一直到耳侧，血肉模糊。
萧影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更难看了。
“萧影。”
萧影闻声回头，古翊将多余的药粉和绷带凌空扔给他。
萧影抬手接住，转向唐皓羽，沉着脸把东西递到唐皓羽跟前：“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来。”
唐皓羽不等萧影说完便立刻道。
从萧影手里拿过绷带药粉，唐皓羽麻利地跳下床，坐到桌边扯过铜镜，唐皓羽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血肉外翻，确实有点儿吓人。
这么想着，唐皓羽朝萧奕那边瞥了一眼，肩膀上短而深的剑伤洒上了药粉，混杂着鲜血，看着有几分狰狞。
再往上瞟，唐皓羽看到了萧奕微垂的眼睫，与苍白的脸色相比，显得愈发漆黑浓密。
萧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唐皓羽率先败下阵来，轻咳一声，心虚地挠了挠头发。
“……”
憋了半天，唐皓羽难得露出一副战败了的憋屈和难堪的神色，把目光移开了，张了张嘴。
“咳，那个……对不起啊。”
要不是自己的失误，现在的情况不至于这么糟糕。
不仅因为慕容林暴露了自己，还害得萧奕也受了伤。
“……”
“噼啪”一声，烛火的烛芯被烧断了，火光猛地抖动了两下。
“……什么？”
萧奕微微挑起了眉。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唐皓羽身上，唐皓羽嘴角微微抽搐，瞬间感觉这间小卧房更加逼仄了。
“没什么。”
唐皓羽人话从来不说第二遍，“刷”地一声转过头去。
“……”
萧奕看了一眼唐皓羽，古翊把最后的绷带给他缠好，萧奕垂眸，单手扶着受伤的肩膀活动了一下。
萧影实在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氛围了，眉角抽了抽，双手抱胸率先打破了沉寂：
“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到底包不包扎？”
唐皓羽脸上困窘的神色散去了些许，咳了两声，把手里的东西又塞给了萧影：“包。”
在伤口处洒上药粉，萧影帮唐皓羽把脸上的伤口用绷带裹好，唐皓羽偏头瞥了一眼镜子。
萧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小声嘀咕道：“这么长的伤口，肯定要留疤。”
唐皓羽倒是不怎么在意，没接茬。
萧奕那件肩头染血的衣服不能再穿了，扔掉上裳，只留一件雪白的内衬，倚在床柱上。
垂眸活动了一下肩膀，萧奕微微蹙了蹙眉。
唐皓羽从镜子里看着萧奕的一举一动，黑漆漆的目光透过铜镜，落在萧奕的肩膀上。
似乎不怎么敢用力，但勉强可以活动，看来没伤到经脉。
“好了。”
萧影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收了药粉和绷带。
古翊去隔壁找新的衣裳，萧影也端着血红色的水盆出去了，卧房里只剩下萧奕和唐皓羽两个人。
一阵可疑的沉默，两个声音同时打破了沉寂。
“你……”
“你……”
萧奕微微挑起眉角：“你先说。”
唐皓羽憋了一晚上，早就想问了，转向萧奕：“不是，你们三个怎么不跑啊，慕容林又不敢真杀我。”
萧奕双手抱胸倚在床柱上，黑沉沉的目光直视着唐皓羽：
“你落到西尘手里，救起来更麻烦。”
这也正是唐皓羽想问的。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唐皓羽眯起眼睛问道：“那为什么要救我？”
萧奕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没考虑这个问题。
唐皓羽以为萧奕必定没兴趣回答，没想到一阵沉默后，萧奕开口道：
“既然救了，就说明想救，没有为什么。”
唐皓羽怔了一下。
萧奕却没理会唐皓羽的神色，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起身去处理自己那件染血的上裳。
右肩受了伤不方便，萧奕背对着唐皓羽，左手提着血衣，为了治伤而扯下来的衣物还挂在腰间。
看着萧奕精瘦有力的腰身后背，唐皓羽自然而然想起了两人被湘贵妃赐婚的那个晚上。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场景。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唐皓羽有些出神。
腰身后背有力，内力狠且险，果然是天生耍大刀长枪长镰的料子。
而且……
某些不可言说的想法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唐皓羽一阵恶寒，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萧奕侧首，看傻子一样看着一脸恶心，仿佛吃了什么脏东西的唐皓羽。
“你在想什么？”
萧影的话是对的，这家伙平常都看些什么东西？
“咳，没什么。”
唐皓羽咳了一声迅速正色，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要问什么？”
萧奕还没来得及说话，卧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还聊啊。”萧影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从那晃悠的小辫子来看，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都几时了，还不休息？”
“我说你们两个也是，”话匣子一打开萧影就收不住了，忍不住腹诽，“一个两个都那么爱逞强，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也就是你躲的快，要是慕容林……”
“……”
被萧影双手抱胸骂得狗血淋头，萧奕和唐皓羽对视了一眼，同时把目光移到了刚迈进门的古翊身上。
古翊自然承担起了拯救两人的大任，走到桌前“呼”地一声吹灭了油灯。
瞬间一片黑暗。
“睡觉。”
……
第二日清晨。
晨光熹微，秋露从庭院花草的长叶上坠下，几只鸟雀落在院里的石桌上，蹦哒了两下，随即又抖抖翅膀飞走。
院子虽小，四个人的卧房还是有的，唐皓羽住了正房，剩下三人住偏房。
被日光吵醒，唐皓羽从床上爬起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实在没有睡好，虽然被萧影逼着去休息，但慕容林的事情以及皇帝的谋划一直萦绕在脑海里。
迅速梳洗更衣，唐皓羽套上靴子，麻利地整了整护腕和束腰。
果然还是得找他们商量一下。
推开卧房的门，一抬头正好和萧奕打了个照面。
萧奕那只没受伤的左臂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唐皓羽挑了挑眉：“有事？”
萧奕“嗯”了一声，那只准备敲门的手收了回来，双手抱胸，侧身给唐皓羽让开路。
古翊和萧影也早醒了，此刻正在石桌前对弈，石桌上除了棋盘，还摆着一个装满点心的食盒。
唐皓羽晃过去，随手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低头看向棋局。
萧影的白子已经被逼到了角落，棋盘上打眼看上去黑多白少，古翊的黑子为先手，现在很占优势。
萧影已经在焦躁地啃指甲了，见唐皓羽和萧奕凑过来，立刻借机耍赖跳了起来：“不下了不下了。”
古翊提着他的领子给他拎了回来。
“继续。”
萧影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一局破棋，抬头求助地看向他老哥。
萧奕沉默片刻，还是从桌前直起身子，走到萧影身后，伸手捻了一颗白子，替萧影走了一步。
“昨天除了古翊手里的，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萧奕看着棋盘开口道。
“我这边查了右相。”
唐皓羽又捻了一块糕点，把定关候册里面挑重要的说了。
“那应该都差不多，”萧影双手抱胸撇了撇嘴，显然把这局棋全交给了萧奕，“我这边是左相。”
“左相生性多疑，右相身边有皇帝的探子，左相怀疑自己身边也有，所以才迟迟不敢妄动。”
“那接下来，就是皇帝谋划如此大局的目的了。”
古翊冷冰冰接过，手里的下一步棋明显谨慎多了，琢磨了一下才堪堪落子。
“那你查了什么？”
唐皓羽拍了拍手上点心的碎屑，目光从棋局转向了萧奕。
“人丁。”
萧奕不像古翊一般犹豫，古翊一步走完，萧奕手里的白子立刻落下。
“不仅左相和右相身边，如果我们猜得没错，杀害唐严和那老太傅的，应该都是皇帝的人。”
“皇帝的人从何而来。”
萧奕伸手从古翊的棋盅里摸了几颗棋子，从局外加入到局内，意有所指：
“皇帝的母妃在死前确有党羽，人不在少数，且如今大多不知去向，难说是不是在暗中相助。”
萧奕挪动那几颗黑子，黑子的加入使得白棋刚刚好转的局势立刻紧张起来。
“除此之外，皇帝的母妃当年在江湖上的结交甚广，这次杀唐严，皇帝应该请了江湖人。”
一颗白子被入局的黑棋包围吞并，萧奕将它从棋盘上摘了下来。
“……”
古翊静观棋局没说话，萧影摸了摸鼻子，往唐皓羽的方向瞥了一眼。
唐皓羽眼睫微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察觉到了萧影的目光，唐皓羽抬眼，把视线移了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萧影挠了挠头发，小心翼翼地看了唐皓羽一眼，“你父亲……”
“……”
“这件事，”唐皓羽双手抱胸，眉眼微敛，眼底漆黑的神色闪了闪，闪过一丝坚定和冷静。
“等对上了那病皇帝，我亲自问他。”
“至于你说的，”唐皓羽抬眼转向萧奕，语气淡淡，“是江湖人的可能性很大，甚至也有可能是斩月阁的人。”
“唐氏一门虽然已经没落，但不至于会被轻易斩杀。”
唐氏以冷兵器著称，流传数十年，据说当年就因为拒绝招安而遭到先帝绞杀，以至于到如今，就剩下唐严一脉。
唐严膝下只有一女，从小带着游历江湖，唐氏的名声几乎很少有人听到了。
虽然历代相传的飞刀绝技不曾落寞，但唐严没有开宗立派的念头，唐氏一门自然止在了他手上。
“那事情就很清楚了，”古翊接过话，冷淡的目光看着棋局，“皇帝手里有兵，背后也有江湖人撑腰。”
“搞清楚他的下一步计划，我们才有活棋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