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潜龙勿用
右相这话一出，黑漆漆的眼睛盯在萧影脸上，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让人难以呼吸。
萧影差点没接住右相的眼神，脊背瞬间一僵，本能要看向萧奕。
古翊不动声色在萧影背后抵了一下，萧影才抑制住了看向萧奕的冲动，强迫自己直视着右相的眼睛。
慕容林站在一旁，轻蔑地笑了一声。
整个狭小的书房里弥漫出一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右相也就看了萧影一眼，看清楚萧影眼底的神色，便收敛了那骇人的压迫感，垂眸把玩着手里雕刻精巧的刀鞘。
……
两刻钟后，三人从右相那边出来，一路无话。
回到小院儿里，唐皓羽还没回来，萧影坐到桌前，脸色难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管冷热，仰头就喝掉了。
萧奕也在桌前坐了，黑眸沉沉，神色晦暗，却比萧影冷静的多。
萧影抹了把嘴，将茶杯放下，耳侧的小辫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
萧影盯着那盏茶杯，撇了一下嘴：“欺人太甚。”
一旁的古翊没接他的话，双手抱胸，冷冰冰转向萧奕：“慕容林有问题。”
萧奕点了点头：“等唐皓羽回来再商议。”
有那家伙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商议出不一样的结果。
古翊瞥了萧奕一眼，眉角微微一挑，淡漠的脸上现出几分戏谑来。
“说起来，”萧影看了一眼日头，“这都什么时辰了，唐皓羽怎么还没回来？”
顿了一下，萧影小心翼翼地猜测：“不会又挨罚了吧？”
“……”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萧奕看着桌上残留着的那局臭棋，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来。
“我去找人问问。”
萧影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古翊：“……”
三人出了小院儿，随便找了个宫人打听，宫人有些职位，很恭敬也很上道。
“是萧大人啊，您妻子一刻钟前就从湘贵妃那里出来了，有人看见她往后花园去，那边儿都是女眷，大人有什么话，我替您带进去。”
后花园？女眷？
萧影和古翊交换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萧奕眉角抽了抽，但还是没拂宫人的好意，伸手摸给他一锭碎银。
“劳烦让她早点儿回来。”
“是是是，大人，保证给您带到。”
宫人喜笑颜开地走了。
“……”
没想到唐皓羽是和姑娘们去玩了……
虽然交代了宫人传话，但直到一刻钟后，日头眼看已经偏西，唐皓羽才施施然回来。
唐皓羽倒是依旧一身青色素衣，身上却沾满了姑娘们的香粉味道，一推门顺着风便飘了进来。
三个坐在石桌前的人齐刷刷扭头看她。
唐皓羽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和院里的三人对视。
“……你们等谁呢？”
“你说呢？”
萧影简直要炸毛了。
“等我干嘛？”唐皓羽一掀衣摆进来了，走到石桌前落座，香粉的气味随着唐皓羽的动作飘出来。
萧影耸了耸鼻子，微微蹙眉：“你说等你干嘛，湘贵妃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唐皓羽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冷的，随手放下了，“问了问西尘的事情，看来是对西尘有戒心了。”
说完转向对面的三人：“右相跟你们说什么了？”
萧影难得顿了顿，瞥了一眼萧奕，古翊也看向萧奕。
唐皓羽一挑眉毛。
萧奕沉默了一下，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开口道：“他知道萧影是我们这边的人了。”
“不奇怪，还有呢？”
唐皓羽道。
“还有，要是能将落白石拿回来，加官进爵。”
萧奕指尖一动，茶杯在他的手指下灵巧地旋转起来，晃而不倒。
唐皓羽笑了：“看样子，我阻碍你们升官发财了啊。”
萧奕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古翊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右相那边不太对。”
事情知道的未免太快了。
他们刚拿到那封信，右相便恰好派人来搜身，必然不是巧合。
萧影也难得有些严肃，跟着点了点头：“右相那边肯定有西尘的人。”
“是慕容林吧。”唐皓羽又抿了口冷茶。
三人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唐皓羽的这个猜测。
想想之前，慕容林的行事未免太莽撞，但如果他是西尘的部下，这样不仅给右相添了麻烦，还顺理成章地把唐皓羽推向了西尘，一举两得。
“如果真是慕容林，西尘的赢面就太大了。”萧影双手抱胸，脸色不太好看。
唐皓羽“嗯”了一声，难得赞同：“毕竟慕容林算得上是能在右相耳边吹枕边风的人。”
枕边风？萧奕嘴角一抽。
萧影直接嫌弃地问出来了：“你这是什么形容？你平常都看些什么？”
唐皓羽：“……”
完了，暴露本性了。
萧奕咳了一声，手底下的茶杯不自然地歪了一歪，生硬地把话题扯回来。
“不仅如此，很多地方都不太对。”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正色起来，深有同感。
整个皇城，都透露着一股不对劲，说不上来，却让人很不舒服。
几人都面色复杂地沉默着，萧奕看着桌上黑白两方势均力敌的死棋，微微眯起了眼睛。
伸手推了一颗黑子，萧奕看着棋面上的局势，黑漆漆的眼瞳一动，正待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如果西尘的势力庞大至此，在皇城潜伏这么多年，他为什么还没动手？”
唐皓羽慢吞吞地开口道。
和萧奕的想法不谋而合。
“同样，右相和左相权力庞大，却一直没有篡位的行动。”萧奕看了一眼唐皓羽，沉声补充，“他们有别的顾虑。”
以右相金羽卫的兵力，杀了皇帝篡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不要说皇帝和那个齐王，就是左相也未必能牵制他。
同样的，西尘的实力浸淫皇城上上下下，派人杀了皇帝报仇，哪怕挑起战乱与右相对峙，都不是问题。
他们不是在顾虑对方，而是在顾虑别的东西。
四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荒谬但又唯一的解释。
皇帝。
意识到这一点，萧影倒吸了一口冷气，四人心中同时涌上了一股怪异的情绪，像是迷雾被拨开，却发现了更骇人的危险。
让人不寒而栗。
小院儿里一阵死一样的寂静，最终还是萧奕打破了这冷飕飕的氛围。
“你向女眷们，打听了什么？”
萧奕抬眸，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唐皓羽。
唐皓羽咂了下嘴，说了事情的始末。
不是萧奕一个人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同样察觉到异样的唐皓羽先萧奕一步，去向宫里女眷和妃子打听情况去了。
皇帝体弱，宫里妃子佳人便不多，且个个都有异心，宫里的金羽卫这么多，难保没几个心上人。
唐皓羽连哄带骗，前前后后就诈出来一条有用的。
唐严死的时候，似乎是有一位老太傅在场，但后来这太傅莫名其妙也死了，朝堂无能，抓不着人，最终不了了之，还搞得人心惶惶了一阵。
对于放出落白石这条消息的操局人，唐皓羽一直耿耿于怀，这太傅的死，似乎与这位操局人息息相关。
“我怀疑，杀死太傅的人，就是放出落白石这条线索的……”
“所以，”萧奕抬眸，冷声打断了唐皓羽的话。
“其实从头到尾，落白石果然不在你身上，对吗？”
唐皓羽的动作僵住了。
萧奕黑漆漆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唐皓羽看着那双眼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一摊手承认了。
“实话实说，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萧奕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多余的：“演的倒是很像。”
“……”唐皓羽啧了一声，“你就是记仇。”
萧奕双手抱胸，移开目光没说话。
“也就是说，”古翊开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两人，“杀死太傅的人放出了假消息。”
“……对，”唐皓羽深吸一口气，把思路拉回来，“就目前的猜测，杀死太傅的，说不定是皇帝的人。”
“为什么要把落白石和你捆绑在一起，他到底要干什么？”
萧影眼底神色复杂，看看唐皓羽又看看萧奕，有些不可置信。
四人同时都沉默了，这次连一个合理的猜测都编不出来。
毕竟没人能想到，那命不久矣的病皇帝，居然有自己的一手好手段。
“急什么。”最终还是唐皓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唐皓羽从桌前站起来，从容轻快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解决了西尘，剩下的慢慢想。”
唐皓羽拿起桌上那杯冷茶，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下嘴，又放下了：“……我还是自己烧点儿热的吧。”
萧影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出去。
拿过桌上的茶壶，萧影一脸嫌弃地站起身：“我去吧，你赶紧把你那衣服换了，呛死了。”
“……”唐皓羽闻闻自己身上的香粉味道，冲萧影啧了一声，“多好啊，不解风情。”
萧影噎住：“我……”
萧奕从桌边站起身，理了理护腕：“我认同萧影。”
古翊也冷冰冰道：“附议。”
“……”
湘贵妃分配的小院儿荒废是荒废了些，但毕竟是皇宫里，几间上房还是足够四个人住的。
唐皓羽换好衣服，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恰好看到萧奕卸下自己腰间的黑镰，放在堂桌上。
解下黑镰，萧奕顺手将怀里的那纸包和信纸都摸出来扔在了桌上。
唐皓羽拿起那纸包，手指一捻，便猜到了这纸包里装的是什么，瞬间眉角跳了跳，撒手把它扔桌上了。
“你就靠这东西糊弄过了金羽卫？”
唐皓羽挑眉。
“嗯。”
萧奕两根手指理了理衣领，瞥了唐皓羽一眼，从桌上拿起那封九叠文写的信来，单手抖开。
唐皓羽双手抱胸倚在桌前：“这东西留着就是祸害，烧了吧。”
萧奕看着上面的文字没动，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了不相干的事：“皇宫里的女眷妃子，是不是有苗疆人？”
唐皓羽倚着桌子的脊背僵了一下，随即舔了舔嘴唇，目光灼灼闪烁：“你要干什么？”
明知故问。
萧奕抬眸看了她一眼，拇指摩挲着信纸上的陌生字迹：“我要知道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不管是写了他们四人的名字也好，还是西尘托人瞎写一通也好，亦或者聪明反被聪明误，西尘就拿了真的信糊弄他们也好。
都要找人看看才知道。
萧奕的话说完，唐皓羽这边一阵沉默。
“信拿来。”
唐皓羽朝他伸手勾了勾，萧奕顿了一下，把信递给了唐皓羽。
唐皓羽接过来，没看信，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抬起，看着萧奕：“你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不能让别人看到。”
“对。”
萧奕淡漠回答。
“所以，你打算找个认识九叠文的人念出来，再把她杀掉。”
“……对。”
“尽管可能这信上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
萧奕回答的毫不犹豫。
得到肯定的回答，唐皓羽呼吸微凝，再次舔了舔嘴唇，那双黑眼睛里面的神色复杂，光芒闪烁涌动。
“你们杀手至少也是有原则的，有吗？”
老弱妇孺不杀，不知情者不杀，据说从古至今大多如此。
萧奕顿了一下，双手抱胸倚在了桌前：“有，”说着，那双狼一样黑沉沉的眼睛瞥向唐皓羽。
“亲朋恩师不可，其余人，无不可。”
其余人，无不可。
唐皓羽一滞，随即“呵”了一声，眉眼弯弯，微微敛眸：“既如此，你我非亲非友，你不杀我又是为何？”
“上次在树林里，你也算救了古翊和萧影一命，不管怎样，算得上‘恩’。”萧奕扭回头去，淡淡道。
“可如果不是牵扯到我，你们也不会遭遇危险。”
唐皓羽挑眉，扭头看着萧奕的侧脸。
“那是另外一件事。”
萧奕回答。
唐皓羽一顿，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那副复杂又闪烁的神情散去了，只留下了笑意。
唐皓羽笑够了，伸手拍了拍萧奕的肩膀，冲他道：“既然这样，那恩人就再救你一命。”
说着，唐皓羽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当着萧奕的面儿点燃了这封信。
萧奕黑漆漆的眼睛移到唐皓羽的身上，眼底倒映着唐皓羽手里的火光，灼灼如星，却一句话都没说。
“杀人折寿数，我替你省了这个麻烦。”
说着，唐皓羽张开手心微微一吹，将燃烧殆尽的纸灰吹了出去。
“……”
萧奕只是双手抱着胸，看着唐皓羽的动作，眸色闪烁，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