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水无情
大殿里的将臣妃子或坐或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无人说话，只有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在这些或震惊或惊慌的神色里，唯有四个人值得唐皓羽留意。
西尘懒散的目光只在唐皓羽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去，纤长的手指捻起酒壶，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酒。
萧影微微蹙眉，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对峙的两人，似乎在考虑两人打起来谁会赢。
古翊根本没看这边，淡漠的眼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萧奕漆黑的眼睛锁着唐皓羽的身形，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拇指指尖在杯口慢慢摩挲。
唐皓羽直视着慕容林的眼睛，但实际上却在分神密切关注着这四个人的动向。
“……”
大殿里死一样的寂静。
每个人都提着一口气看着对峙的两人，说不定下一瞬谁会将谁的胸膛刺穿。
眼看就要被这窒息的氛围给憋死时，一声轻笑终于打破了寂静。
慕容林轻声笑了起来，殿上众人齐齐一惊，心里发怵，一口气不仅没松下来，反而提得更高了。
“不愧是唐严的女儿，剑舞的不错。”
慕容林说着朗然站起身来，伸手接过那把雪白的长剑，敛眸从剑身上扫过，嘴角的笑带了几分轻蔑的意味。
唐皓羽看得很清楚，但一句话都没说。
“剑，不能白舞，我有东西赏你。”
慕容林收了剑，负手垂眸看向唐皓羽，微微倾身，凑近了唐皓羽的脸。
“还请随我到御马场。”
……
御马场。
唐皓羽也没想到，慕容林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能请动这么多人。
大殿上皇帝应允了，湘贵妃自然附和，于是乎殿上所有将臣妃子都随皇帝一起，跑来凑热闹。
甚至连西尘都来了。
更让唐皓羽没想到的是，校场上居然还有别人。
宽阔的校场正中，一个身材笔挺的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提一把三尺雕弓，正对一排草靶。
少年紧夹马腹，取了一只白羽长箭，手里雕弓拉满，脊背挺拔，“嗖”的一声放箭，正中靶心。
箭羽还在微微颤抖，场上便有人附和叫好。
少年端着弓的手臂放下，轻喝一声勒住马，策马回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正气的面庞。
剑眉星目，黑目灼灼，淡薄的唇角紧抿，穿一身金丝大红圆领袍，束腕勒腰，是很标志又正气的少年长相。
就打扮来讲，这少年一定非富即贵。
唐皓羽正猜测这少年会是皇帝的哪个小儿子，少年已经麻利地翻身从马上下来了。
踏着黑靴走到皇帝面前，少年附首行礼：“皇兄。”
皇帝微微颔首，诸位臣子则皆俯首回了大礼。
“见过齐王殿下。”
唐皓羽跟着稀里糊涂回完礼，这才知道，原来站在面前的少年，是被皇帝赐了齐州封地的皇帝的亲胞弟。
皇帝的两个弟弟一个战死一个病逝，就剩下这最小的一个弟弟，赐封鱼米商贾之地，齐州。
称号齐王。
怪不得，唐皓羽腹诽，就说这皇帝也岁数不大，病怏怏的，怎么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齐王苏泯行过礼，抬眸环视了一下众人，又转向了皇上：“皇兄今日不是举办寿宴吗？怎么有空到校场来？”
皇帝没接话，慕容林反而先开口了，俯首朗声道：“唐严之女在宴会上舞剑，深得圣上欢喜，便移驾来此地行赏。”
苏泯剑眉一蹙，冷眼转向慕容林，厉声道：“慕容林，本王可没问你。”
慕容林勾着唇角再颔首，却不显得有半分尊敬。
苏泯手背青筋微起，漆黑的眼睛里升腾起一股憋屈的怒意。
唐皓羽看着两人对峙，正琢磨着两人的关系，眼睛一瞥，正巧看见萧影在悄无声息地往萧奕所在的方向挪。
一把拉过萧影的胳膊，唐皓羽直接把萧影塞到自己身后，斜眼瞅他。
“你是我侍从，乖乖待好。”
“我……！”
眼看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萧影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愤愤压低了声音：“唐皓羽你大爷……！”
唐皓羽挑眉，看着萧影原地炸毛。
“唐皓羽。”
一听慕容林喊她，唐皓羽笑意立消，迅速抬头看过去，不留痕迹地把萧影挡在了身后。
萧影的神色也变了，一瞬间敛眉，警惕地背过身去。
齐王苏泯也跟着看了过来，唐皓羽的鞋跟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萧影的黑靴，同时俯首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
萧影转过身跟着行礼，脑袋垂得很低，小辫子从耳侧垂下来，低垂的额发遮挡住了萧影的面容。
江湖杀手，当然不想让朝堂里的人记住自己的脸。
苏泯摆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唐皓羽：“你是，唐严的女儿？”
唐皓羽颔首：“是。”
苏泯很认真地看着唐皓羽，片刻，才点了点头，重新转向慕容林，脸上又带上了那股冷意：“慕容将军说的奖赏，到底是何物啊？”
这也是众人都想问的问题，要不是因为这个，谁会来这里凑热闹。
萧奕抱着胳膊站在人群里，正垂眸思索着什么，苏泯的话说到一半，萧奕的眼眸动了动，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
抬起眼睛看向校场西南处的御马厩，萧奕蹙眉，神色微变。
一脸淡漠的古翊也动了动，和萧奕对视了一眼。
就在苏泯话音刚落，慕容林开口讲话的瞬间，只听得马厩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和马匹的嘶鸣。
“马跑了！！”
“护驾！快护驾！金羽卫呢？！”
“快来人！马拉不住了！！”
马的嘶鸣混杂着宫人的惨叫，似乎有人在混乱中摔倒了，唐皓羽听见了马蹄踏过人身体，骨头碎裂的刺耳声音。
一阵铁蹄声传来，校场滚滚尘烟中，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嘶鸣着失控地朝校场这边冲了过来。
“来人！快护驾！”
“保护皇上！！”
“金羽卫！射杀！”
校场上乱做一团，宫人们惊慌失措，大臣们呼喊着金羽卫，嘴上说着要保护皇上，却都在忙不迭地逃命。
一片失控的叫喊逃窜里，金羽卫巍然不动。
金羽卫直属右相手下，其余任何人不得调动。
而此时唯一有调动权力的人，慕容林，却负手睥睨，在一片混乱中朗声道：“唐皓羽，那黑马，就是本将军送你的奖赏。”
“慕容林！”
苏泯目眦欲裂，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也顾不上说什么了。
手里雕弓拉满，直接从腰后箭筒里抽了四支箭，苏泯瞄准疾驰的黑马，“嗖嗖嗖嗖”，四箭齐发。
势如破竹的四箭直直朝黑马射去，苏泯精绝的箭法居然箭箭落空。
“！！！”
众人睁大了眼睛，却不仅仅是因为苏泯落空的箭。
随着苏泯四箭射出，一个青色的身形紧随箭尾，一跃而起，在箭身钉入地面的同时，轻巧落在了颤抖的箭尾上。
唐皓羽脚沾到箭身的一瞬间，没有犹豫，借助弯曲的箭身再次高高跃起，直接朝黑马扬起的头颅跃去。
“咴——”
黑马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一声长嘶，两只铁蹄高高扬起，掀起滚滚尘土。
唐皓羽落到了光滑挺直的马背上，两腿夹紧了马腹，黑马无鞍无缰，唐皓羽不得已紧紧抓紧了黑马的鬃毛。
众人睁着眼睛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萧影神色有几分紧张，目光紧紧追随着在马背上艰难压制的唐皓羽。
黑马失控疯狂地跺着蹄子，嘶鸣着妄图把这个骑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甩下去，唐皓羽费了好大劲才堪堪能保持平衡。
苏泯手里提着长弓将皇上拦在身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和黑马对峙拉锯的唐皓羽。
慕容林一句话不说，负手站在人群里，黑眸里涌动的杀意微微暴露出来。
慕容林根本没有原谅别人的习惯，唐皓羽抿着嘴伏在马背上，黑漆漆的眼睛里暗色涌动。
他就是要借机杀了自己。
“咴——”
黑马始终甩不下唐皓羽，终于狂躁起来，拧脖一声长嘶，众目睽睽之下意外陡生。
黑马跌倒在地，一个翻滚将唐皓羽甩在了地下，抖了抖鬃毛站起来，两只碗一样大的铁蹄高高扬起，朝着地上的唐皓羽就踩踏下去。
“啊——！”
校场上有人失声叫了起来，苏泯下意识别过头去，双目紧闭，不忍再看。
骨头碎裂的声音没有响起，也没有惨叫，众人这才敢转过头去，心惊肉跳地看着一片混乱的校场。
在看清校场上的情境时，众人全都惊呆了。
而萧影应该是此时所有人里面最头皮发麻的一个。
哥……？！
萧奕单手箍着唐皓羽的腰，稳稳骑在马背上，另一只手攥着黑马的鬃毛，随着黑马高高扬起前蹄，立于马背屹然不动。
红衣猎猎，少年身形挺立，一手提人，一手勒马，和铁铸一样的黑马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而此时的唐皓羽再次体会到了第一次遇见萧奕时，被他提着骑马的感觉。
腰间的手铁钳一样箍着，尽管黑马再怎么挣扎嘶鸣，那只手依然稳稳当当。
唐皓羽被箍在他的臂弯里，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向萧奕的侧脸，萧奕却正好也颔首看了过来，唐皓羽一下子撞进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
敏锐、冷静、无情。
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眼神。
唐皓羽微微眯起了眼睛。
唐皓羽方才只身御马，也未能制服这匹狂躁的黑马，但此时萧奕手里提着个大活人，单手御马，却很快将失控的黑马压制住了。
萧奕骑在马背上，黑马已经安静下来，从不停摇动的耳朵和不安的鼻音来看，黑马此时甚至有点儿恐惧。
很快有宫人颤颤巍巍地过来牵了马，萧奕带着唐皓羽，从马背上飞身而下。
唐皓羽的双脚踩到了坚实的土地，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抬眸，就看见萧影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
唐皓羽嘴角微抽，瞥开了眼睛，却正好瞥见了身旁的萧奕。
萧奕正垂眸整理护腕，完全没理会唐皓羽。
这一场变故下来，众人已吓得心惊胆战，皇帝更是因为扬尘而咳嗽不停。
苏泯脸色发青地搀扶着他，只有湘贵妃白着一张脸，还能勉强提着一口气调配局面。
妥帖地让人收拾了残局，湘贵妃这才转向了立着的唐皓羽和萧奕，得体地微微一笑。
“你二人今日护驾有功，特别是你，”湘贵妃轻笑着朝萧奕侧首，“想要什么赏赐，今日皆可予你。”
“……”
萧奕微微颔首：“在下不要赏赐，仅有一事相求。”
唐皓羽侧首看向萧奕，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安。
直到此时，唐皓羽都敢说，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尚在她的计划之内，直到萧奕下一句话说出口。
“在下钦慕唐姑娘已久，恳请陛下，”萧奕抬起眼睛，黑漆漆的眼瞳里不带一丝情感，“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