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杯酒戈矛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寿宴在即。
这几日唐皓羽遵从湘贵妃令和萧影搬去了宫里的一处小别院，按照宫里的配置，这别院至少有宫人婢女数十人，但当初兰葭随口一说留了三个宫人，果然是只留了三个。
而且这三人，大抵也是湘贵妃的眼线。
不仅要敲打，还要监视。
但唐皓羽乐得清闲，只要留意避开这三个眼线便可。
甚至连萧影也缓和了关系，自己找了地方练刀。
甚好。
寿宴当天，湘贵妃特地命兰葭来请唐皓羽。
湘贵妃受宠，寿宴设在最繁华的未央殿里，规模自然不同旁人，跟上次的接风宴的排场更是天差地别。
金砖红柱，玉杯银箸，大殿里三千红颜佳丽分坐两边，皆锦袖淡妆，莺语声声，香风阵阵，大殿四角立着龙首铜香炉，烟气从龙嘴里流淌出来，整个大殿烟雾缭绕。
舞女们环佩叮当，赤脚踩在鎏金地面上，红裙翻飞，玉臂轻舒，随着乐师的丝竹雅乐翩翩起舞。
皇帝斜倚在黄金榻上，长鹤公公依然侍立在榻侧，妆容清丽，身披华服的湘贵妃倚在皇帝怀里，唐皓羽就立在湘贵妃身后。
湘贵妃云髻高梳，桃花妆，芙蓉面，一双玉手拈一把绣花扇子，着一身锦绣华服，宽大的水袖铺满黄金榻，曳到地上。
而唐皓羽一身青衣简装，无饰无妆，与大殿里觥筹交错的氛围格格不入。
底下有妃子以袖掩面，频频往这边瞟，一边窃笑一边私语。
官员家眷则大多以酒叙友，趁机在席上聊政事，几乎无人关注唐皓羽这边。
甚至连西尘都只是兴趣甚浓地和左相说着什么，两人相谈甚欢，不时会心一笑，完全没给唐皓羽一个眼神。
“……”
唐皓羽默然，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席间那个红衣身影。
金玉案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把玩着酒杯，萧奕单手托腮，长睫微垂，面色冷淡地看着手底下东倒西歪的玉杯。
纤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平常眼底的戾气，显得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少年。
而就这一瞬间，萧奕立刻察觉到了，手里动作一滞，抬眸看向唐皓羽。
那股不好的预感在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刹再次爬上唐皓羽后背，唐皓羽不得不承认，刚才的认知果然全是错觉。
狗屁平常，狗屁少年。
看到唐皓羽的嘴角僵硬，萧奕指尖在玉杯上摩挲了一下，两秒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继续折腾这个杯子。
具有压迫感的目光终于移开了，唐皓羽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萧影坐在下席，目光一直在唐皓羽和萧奕的身上飘忽不定，见两人对峙，忍不住攥了攥手里的酒杯。
几人正各怀鬼胎盘算自己的事，只听得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湘贵妃娘娘寿宴，臣来迟了。”
人未至，声先到。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黑靴踏入大殿，慕容林一掀衣摆，堂而皇之地在众人的目光下入殿落座。
“……”
宴会上的气氛被打断了，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又活跃起来，众人哄笑圆场，无一人指责慕容林的不是。
“慕容将军，来迟了可要罚酒三杯。”
“将军政事繁忙，来的迟些理所当然嘛哈哈哈。”
“将军说笑，宴会才刚刚开始，不晚不晚。”
“……”
慕容林轻蔑笑笑，看神色，完全没将这些替他说话的臣子们放在眼里。
目睹了这一切的右相也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唐皓羽觉得，坊间之所以没有传出右相和慕容林的本子，多半是慕容林的淫威在发挥作用。
唐皓羽侧首，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只顾轻声咳嗽，没有丝毫制止慕容林的意思。
甚至也没有压抑愤怒不满的任何表现。
唐皓羽微微蹙眉，这个朝堂居然已经礼崩乐坏到这种地步了。
正想着，只听得底下有人朗声叫她的名字。
“唐皓羽。”
唐皓羽一震，迅速抬头看去。
叫她名字的是慕容林，这声一出，所有人齐齐看向站在高台之上的唐皓羽。
包括无所事事的萧奕。
“……”
唐皓羽微微眯眼，不清楚慕容林叫自己干什么，唐皓羽没接茬。
“当日接风宴上，你一身白色要为父守孝，这才几天，怎么就脱了？”
慕容林把玩着酒杯，语气很随意，但问的话很是咄咄逼人。
“……贵妃娘娘寿宴，臣怎么敢穿白色。”
“啊，不敢……”慕容林意味深长地拖长声调，“当时拒交落白石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
“……”
又来了。
这家伙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唐皓羽黑漆漆的眼睛里一瞬而过闪过一抹杀意。
尽管唐皓羽瞬间就压了下去，但萧奕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敲打桌面的手指顿住了，萧奕扫了一眼还在斟酒的慕容林，直觉这家伙要完。
只是早晚和手法的问题。
唐皓羽许久没有接话，慕容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唐皓羽，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和他可是交谈过好几次，对不对啊李丞相？”
“啊对对对……”
“只不过我们谈的不太理想，那叫什么来着？哦对，道不同不相为谋……”
“将军之间有争论是必然的，有切磋才有突破嘛……”
“是啊是啊！”
慕容林侃侃而谈唐皓羽父亲生前的事，堂下大臣们都在捧场，众人哄笑，相谈甚欢。
萧影心惊胆战地看着高台上的唐皓羽，唐皓羽脸色不变，攥拳的手背上早已爬上青筋。
有些好事者偷偷去看唐皓羽的脸色，小声议论。
“这太过分了，怎么还不动怒……”
“小点儿声，想掉脑袋吗？”
“敢动慕容林，那可是杀头的罪啊……”
唐皓羽的神色实在不像愤怒，眉眼淡淡，微微颔首，只有萧影这些杀手才能体会到已经在疯狂涌动的杀气。
萧奕漆黑的眼睛锁在唐皓羽身上，二指在黄金案上轻点，等着接下来的动作。
“说到剑，唐皓羽，你父亲剑法了得，你呢？可会舞剑？”
“……”
在众目睽睽之下，唐皓羽终于开口了。
“会。”
淡淡一字，等着看好戏的众臣有些失望。
“既如此，今日湘贵妃寿宴，你何不舞一段助兴？”
湘贵妃和皇帝还未说话，慕容林立刻不容置疑道：“来人，取我剑来！”
朝堂上众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跳出来反对，也无人赞同。
一怕得罪将军，二怕得罪皇帝。
一柄足斤足两的长剑被人抬来，“砰”地一声放在鎏金地面上，慕容林起身离席，单手提剑，一扬手就将剑往唐皓羽这边掷来。
众人立刻一声惊呼。
唐皓羽手一扬，在长剑落在贵妃身上前，稳稳接住剑身。
“锵”地一声，长剑出鞘，下一瞬，唐皓羽拎着剑一跃而起，一道青衣身形稳稳落在鎏金地面上。
站定，唐皓羽手一翻，挽了个雪白炫目的剑花。
大殿里有人唏嘘，抽气和私语声四起。
唐皓羽没有说话，眉眼微敛，微微侧首，示意乐师那边。
乐师慌乱了一瞬间，琵琶声参差不齐地在大殿里响起，待乐声渐稳，唐皓羽手里的剑和身形随着乐声同时动了。
剑身雪白，青衣翻飞，剑锋凌厉刺出，一招招舞剑的招式被唐皓羽舞得简直锋芒毕露。
招招快准狠，和着乐声的每一剑都能取人性命。
唐皓羽出招的身形随着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舞到琵琶曲的高潮处，甚至只见雪白的剑光，不见人影。
青色的衣角翻飞，剑锋破空有声，和着凌厉的琵琶破阵曲，简直让大殿里的武将金羽卫心绪激荡。
恍若铁马冰河，万人齐喑。
琵琶曲的节奏愈来愈快，众人甚至已经要看不清唐皓羽的身法，而就在最高潮的地方，琵琶声骤然而止，变故陡生。
“锵啷！！”
慕容林身前的黄金案被人一斩两半，案上酒杯玉盘碎了一地。
而那柄雪白的长剑，就插在慕容林裾坐的两腿之间，剑身还在微微颤抖。
众人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大殿里死一样的沉寂。
“啪”，一只杯子滚到地上碎了。
“唐皓羽！你，你怎敢……”
“护驾！快护驾！”
“大逆不道！竟敢当场动手！”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大殿里一片抽气呵斥，众人纷纷站起来，大声喊着护驾，一片混乱。
皇帝那边也乱作一团，长鹤公公挡在皇帝身前，皇帝捂着手帕猛咳嗽，湘贵妃急得连忙替他拍背。
右相酒杯往地上“啪”地一掷，面色冷厉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
“金羽卫！来人！”
“等等！”
慕容林抬手呵止了要闯进殿里来的金羽卫，转向唐皓羽，微微眯起眼睛。
“唐皓羽，这是什么意思？”
“……”
唐皓羽慢吞吞地把目光从身披金甲，提着长枪的金羽卫身上挪下来，看了慕容林一眼。
“没抓稳，脱手了。”
慕容林冷笑一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只见唐皓羽抬脚朝这边走来。
伸手握住剑柄，唐皓羽盯着雪白的剑身，慢吞吞地将那柄长剑开始往出拔，长剑从鎏金地面里拔出来，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剑身还贴着慕容林的腿，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一柄长剑完全从地面里被拔出来。
“大人，您的剑。”
唐皓羽微微俯首，手中剑花一挽，将长剑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