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拨草寻蛇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等唐皓羽再回到西尘的府邸已经是戌时末，夜色渐浓，秋风乍起，身上穿的华服对于初秋的夜晚还是太单薄，唐皓羽慢吞吞地往回走，脚边的落叶被夜风吹起，打了个旋儿落在她的黑鞋面上。
唐皓羽抬脚，树叶滑落在地上，唐皓羽的脚尖在上面碾了碾，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若有所思。
落白石和父亲的死因脱不了干系，朝堂上不光是皇上，甚至左相一派都想夺取落白石，这件宝贝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除此之外，又是谁放出的消息，让朝堂上上下下都确信落白石就在自己身上？
以至于这么多人来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这里，唐皓羽脚下忍不住加了几分力气，落叶直接被鞋尖碾得粉碎。
西尘府里的小馆儿领命出门来找唐皓羽，一转角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唐皓羽慢吞吞地碾着一片碎叶，面色微寒，仿佛脚底下粉身碎骨的不是落叶，而是某个什么人。
“唐……唐姑娘，息……息怒，皇上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您……您不必挂怀……”小馆儿吓得赶紧低头作揖，结结巴巴，胡言乱语了一通。
“……”唐皓羽抬起头来，眼底的各种神色敛去，还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唐皓羽。
“别紧张，我没有。”唐皓羽安慰了一下被吓得小脸儿惨白的小馆儿，自顾自将他手里抱着的黑色外袍抽了出来，“给我的？”
“西……西尘大人说，夜里偏凉，要……要小人给您捎件衣物……”小馆儿胆怯地瞄了唐皓羽一眼，又赶紧低头。
“替我谢谢他。”
披上外袍，被夜风浸透的凉意微微被驱散了一些。
见唐皓羽迈脚往前走，小馆儿犹豫地看看唐皓羽的膝盖，还是忍不住上前要扶她：“唐姑娘……您……没事儿吧？”
毕竟在石板地上跪了整整一天。
“没事儿。”唐皓羽摆了摆手，谢绝了小馆儿的好意。
小馆儿又忍不住看了看唐皓羽的腿，走的平平稳稳，一点儿也不像跪了一天的样子。
等回到府邸，唐皓羽才发现西尘和萧影都在前堂等她，两人坐在桌前各干各的，谁都不跟谁说话，桌上几道精致的小菜孤独地散发着热气。
西尘慵懒地托着腮看一本册子，萧影借着烛光擦自己的七星刀。
小馆儿合上门退了出去，唐皓羽将身上的黑袍脱下来扔在椅背上，看着互相背过身去的两人，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在干嘛？吵架了？”
活像两个拌嘴以后受了气的小媳妇。
萧影脸色难看地将刀收起来，朝唐皓羽的腿瞅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西尘就比萧影坦率多了，从册子上抬起头，唇角带笑地指了指椅子：“赶紧坐，我让人把菜热一下。”
“不用，没事儿。”唐皓羽拉开椅子坐下，制止了西尘的好意，随意夹了一筷子。
西尘看着唐皓羽吃东西，将手里的册子放下，一双黑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你不像会在朝堂上顶撞皇上的人，”说着，西尘勾了勾唇角，眼底诡谲的光亮更盛，“怎么回事唐皓羽？”
唐皓羽伸筷子的手顿住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烛芯烧断，烛火跟着跳动了一下，发出裂帛一样的声响。
萧影抿起嘴角微微敛眉，这股压抑的氛围让人实在喘不过气来。
西尘已经在怀疑自己了，唐皓羽脸色不变，心里却微微一动，天下第一谋士的判断力可不敢小看。
西尘慢悠悠地拂了一下书页，没有催促唐皓羽回答。
唐皓羽抓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沉默了一下，脸色难看地将筷子放下了。
西尘挑了一下眉。
“皇上拿我父亲的死开玩笑，我绝对不能姑息。”唐皓羽眼底怒意翻涌，泛起一股戾气。
“那落白石……”西尘放低声音，意有所指。
“我绝不会交给那个昏君。”
唐皓羽黑漆漆的眼底神色翻涌，语气笃定地撒下弥天大谎。
一副愤世妒俗的样子。
天晓得她根本不知道那玩意儿在哪儿。
西尘拖长声调“哦”了一声，修长白皙的指尖随着烛焰的跳动在桌面上一点一点，投下一片纤细秀气的阴影。
不确定西尘信了没有，唐皓羽余光看着他轻点的指尖，心里还揣思着，没动筷子。
气氛又回到了刚才，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闷压抑。
……
华灯初上，烛火摇曳，飞霜殿的寝殿内帷纱半掩，屋角熏香袅袅，白色的烟气从金盏虎头流出，笔直上升。
两道人影依偎在软榻上，屏风遮住了身形，只听到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后面传出来。
“皇上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湘贵妃面露焦色，伸手替皇上拍背顺气，回头吩咐下人，“兰葭，将熏香灭几盏，呛人。”
叫兰葭的小婢女匆匆忙忙灭了香。
皇上一边咳一边摆摆手，又咳了两声才缓过劲儿来，靠在软榻上喘了几口气。
等缓过来，皇上靠在榻上抬了抬手，示意湘贵妃：“点上吧，长明大师给的仙方。”
湘贵妃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微微敛眸，挥了挥手示意下人。
左相那里来的小馆儿跪在殿下面，隔着屏风，规规矩矩地垂首等着皇帝发话。
“左相叫你来，有何要事？”湘贵妃一面帮皇帝抚着胸口顺气，一面扬声问小馆儿。
“回皇帝和贵妃娘娘话，”
小馆儿立刻磕头，“左相让小的带句话，说落白石的事情，左相一定尽心尽力，皇上莫要忧心。”
“落白石……”皇上倚在榻上，浑浊的眼睛看着帐顶，一边捻着手里的玉珠一边念叨，“要是有了落白石……”
“是呀，皇上不必忧心，”湘贵妃倚在皇上怀里，顺着小馆儿的话轻声安抚，“这唐姑娘已经到了宫内，交出落白石是早晚的事情。”
皇帝摇了摇头，随即连带着一阵咳嗽，湘贵妃赶紧拍着皇帝的胸口顺气，又是好一阵兵荒马乱。
“皇上您莫急，左相还有句话，”小馆儿的头更低了，“左相说了，唐姑娘是女子，要用女子的方式教养。”
湘贵妃听了此话，微微敛眸，一阵沉默后，终于抬起眼睛：“皇上，唐姑娘毕竟是女子，留在西尘大人府下也不成体统，”
说着湘贵妃顿了一下，试探性地看向皇上，“不若……留在妾身边，也好打磨打磨。”
皇帝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向侍立的长鹤公公：“朕先前说让她跪着，怎样了？”
“左相说，女子深更半夜跪着不成体统，戌时就让人回去了。”
长鹤公公上前一步，轻声道。
皇上点了点头，手里的珠串捻了两颗：“西尘派人接的？”
“没，左相的意思，不让人接，唐姑娘自己走回去的。”
皇帝蹙了蹙眉，对此等逾越之举似乎不太满意，但对左相的做法却不置可否：“也好，挫挫她的脾气。”
湘贵妃见状，伸手抚平皇帝眉间沟壑：“皇上圣明，说不定这一跪，她怕了，今后自然不敢对朝堂有气。”
……
而此刻的唐皓羽，正在房间前面和萧影进行着艰难的拉锯战。
“你有病啊？谁要跟你一间房？！”
本来这一顿饭吃的心照不宣就烦，现在被唐皓羽强行拽住，萧影脸黑的都能杀人了。
“怕你跑啊，”唐皓羽拉住萧影的胳膊死不松手，微微一笑，“我不在的时候你准备去见萧奕了吧？”
结果肯定被西尘拦住了，最后才闹了不愉快。
萧影听此，脸微微一沉，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皇城守卫森严，金羽卫几乎都是江湖人，”唐皓羽见萧影不挣扎了，这才松开手，耐心道，“你在皇城里很难讨到便宜，乱跑容易出事。”
萧影不说话，眼底暗色翻涌，吹了一下自己脸侧的小辫子，小辫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唐皓羽将胳膊肘搭在萧影肩膀上，笑了笑：“放心吧，你不找萧奕，他很快也会想办法找你的。”
萧影听了最后一句，眼底的戾气微微敛去了些，但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将唐皓羽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掀下去，萧影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她的膝盖，双手抱胸小声嘀咕：“跪一天了还这么能蹦跶……”
“我听得见。”唐皓羽笑眯眯地扯他的小辫子。
“去去去！”萧影一脸嫌恶地将她的手甩开，黑着脸看她一眼，“我不乱跑，这回该让我一个人睡了吧？”
“不信。”
“你……！”
最后萧影还是没拗过唐皓羽，被强行推进了唐皓羽的房间。
“你想的破辙，我睡哪儿？”
萧影没好气地撑着手，垂着腿坐在小方桌上，打量着明显属于女子的闺房。
“睡床呗，”唐皓羽抱出一床被褥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我出的主意，当然我睡地下。”
“……”萧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看唐皓羽看过来，又立刻别过了脑袋。
唐皓羽看他这副别扭样子就想笑：“你和你哥也这样？像个大姑娘似的。”
本来萧影的脸色就不好看，听了这话直接原地炸毛。
“谁是大姑娘！？我……”
话音未落，门口冷不丁响起小婢女的声音：“唐姑娘，我家大人送来了伤药，烦请姑娘开门。”
本来对峙的两人被这突然的人声吓得不轻，萧影直接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唐皓羽狂摆手示意他藏到里面。
萧影脸色难看地退到内寝的屏风后，唐皓羽这才上前开门。
小婢女垂首将卧着几瓶伤药的托盘递给唐皓羽，一句多余的都没有问，福了福身就走了。
等唐皓羽关上门，萧影才探出头，一脸惊魂未定：“他家婢女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被冷不丁吓了两次了。
“我觉得，”唐皓羽将伤药放在桌上，“西尘府上的人肯定不简单，你小心一点儿。”
萧影没说话，拿起伤药看了看，又看了看唐皓羽的膝盖，终于问出了纠结了一晚上的话：“你腿……没事儿吧？”
“没事儿，”唐皓羽瞥了他一眼，忍笑，“憋一晚上憋坏了吧？”
“我……！”萧影脸立马通红，没好气地转过脸去，“早知道不问你了！”
“开玩笑的。”唐皓羽笑了笑。
坐到床上，唐皓羽撩开裤脚，露出了还在微微渗血的膝盖。
看着唐皓羽面色如常毫不可惜地将大把的伤药撒在伤口上，萧影的眼睛动了动，抬手摸了摸鼻子，神色有几分复杂。
就以他杀了这么多人的经验来讲，唐皓羽绝对算耐打还难缠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