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争暗斗
唐皓羽房内。
雕花屏风后露出红木浴桶的一角,水汽氤氲,一只白皙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些许黑发缠绕在上面,水珠顺着湿润的发滴落在地面上。
唐皓羽一头青丝垂在水面,遮住了水下的光景,只露出被热气蒸的有些发粉的脖颈和锁骨。
唐皓羽的头枕在浴桶边缘,微微仰头,双目微闭,纤长的睫毛上坠了水珠,有些微粉的小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真舒服。
唐皓羽又将自己往热水里沉了沉,细长的眉角舒展开来。
“唐皓羽!好了没啊!时辰要到了!”
萧影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伴随着拳头砸门声。
“知道了——”
唐皓羽懒洋洋地扬声回答。
从浴桶里站起身,唐皓羽抖开西尘送来的那件青色罗裙,微微扬起眉毛。
……
皇宫。潇园。
潇园正北,一座四角飞檐的琉璃亭居高位,下有黄金榻,顺着白玉踏跺下去,是宽敞的汉白玉校场,两边各分置两列青石桌案,以据琉璃亭远近分主次。
其中一左一右最前列的两个食案,案角镶金,桌摆美酒,分别是左相右相的席位。
熏香袅袅,烟雾缭绕,校场两边洋洋洒洒一片怒放的牡丹,娇俏的粉色随着风动微微摆动起来,像极了明艳的少女。
舞女个个着明丽淡雅的长裙,琵琶声声,罗裙翻飞,娇俏的绣花鞋踩着鼓点,玉臂轻舒间带起香风阵阵。
唐皓羽坐在偏下席的食案前,默默把玩着金酒盏,目光停留在舞女们蝴蝶一样飞扬的裙摆。
萧影坐在唐皓羽身后的食案旁,满脸不自在。
有不少官员也朝唐皓羽这边投过目光,自以为小声地交头接耳。
“这就是唐家的女儿?皇上将她召回来,难道是……”
“谁知道啊,那唐家的事到现在还理不清楚呢。”
“说不定啊,这长安城的天又要变了。”
“小声点儿,右相来了。”
说话的人立刻闭嘴,几人慌慌张张入座,低着头生怕被右相发现。
唐皓羽手指在酒盏上摩挲了一下,抬头往右相的方向看去。
萧影也蹙着眉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两人双双睁大了眼。
右相是武将出身,足有八尺,身材削瘦挺拔,面蓄长须,左眼上一道长疤,即使年过半百,依然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狠辣劲儿。
但两人看的不是右相,而是右相身后的人。
右相身后一左一右侍立两位高挑少年,面容年轻,目光沉着,即使与右相这样人站在一起也完全不落下风。
左边的人一身暗红色圆领袍,皂裤黑靴,腕束玄铁箍,腰系黑玉带,右耳上一颗红翡翠,神色冷静残酷,不是萧奕还能是谁?
唐皓羽黑色的眼睛闪了闪,默默捏紧了手里的酒盏。
右边的人是个生面孔,身形与萧奕相仿,面色发白,眉眼冷漠无神,一双瞳孔也是浅浅的,着一身月白长衫,足踏黑靴,带着白玉腕扣,倒是有几分俊俏,只是神情像死人一般。
凭经验,唐皓羽猜测这个少年应当和萧奕是一伙的。
想到这儿,唐皓羽微微转身去问萧影,而正好这个时候,萧奕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萧影发现萧奕看过来,眼睛马上亮了一下,目光灼灼,立刻就要站起身:“哥……”
唐皓羽一把摁住了他的胳膊。
萧奕看见这一幕,黑眸动了动,一缕杀气浮现上来。
唐皓羽看着萧奕,暗暗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毫不客气。
萧影转头看向唐皓羽,目光里带着一点儿不可置信,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对于这三个人的眉目传情,边上的白衣少年完全没有参与,神色冰冷地看了唐皓羽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右相入座,萧奕收回目光,跟在右相后面,坐在了其次位。
唐皓羽这才回过脸来,若有所思地转向萧影:“旁边那个男的是谁?”
萧影板着脸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别开了脸。
“别闹别扭,”唐皓羽看了萧影一眼,伸手拍他,“大姑娘似的。”
“谁是大姑娘!”萧影压低声音骂了两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问谁?”
“那个男的。”唐皓羽朝坐在萧奕旁边的白衣少年扬了扬下巴。
“哦,古翊啊……”萧影撇了撇嘴,斟酌了一下措辞,“行当和我哥一样,干什么?”
萧影的话里有明显的戒备,唐皓羽听出来了,却没有太在意。
唐皓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没再说什么。
官员及女眷们陆陆续续就坐,左相和其手下谋士也到了,左相本人正偏着头和坐在他身旁的西尘说话。
唐皓羽终于有机会见到话本里的另一个男角儿,忍不住把目光移了过去。
比起右相,左相的年纪更大些,胡须微白,面容平和,唇角含笑,着一身文绉绉的圆领长衫,一看就是一副文人的装扮。
但再往深里看,那一双狠辣精明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这副很可亲的面相。
如果右相是一匹饱经风霜的老狼,那左相就应当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时辰快到了,两个小馆儿把琉璃亭前的帘子升了起来,随着一声穿透力极强的“皇上驾到”,众官员女眷起身,齐刷刷跪了一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唐皓羽跪在地上,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虚浮的脚步声。
身为杀手的萧影同样听得出来,这样无力虚晃的脚步,往往只属于病入膏肓的人。
怪不得着急忙慌地寻仙问药,原来是没几天活头了。唐皓羽心说。
等皇帝卧在黄金榻,众位官员平身入座,唐皓羽抬起眼睛,看向琉璃亭。
能入琉璃亭的一共三人,侍奉皇帝左右的长鹤公公、朝中最受宠的贵妃湘氏、以及斜倚在榻上的皇帝。
皇帝年纪也未至暮年,但浑身病气,面色惨淡,兴致缺缺,手中把玩着白玉珠串,也不看亭下袅袅歌舞,只倚着软垫,抬起眼皮看向左相:“爱卿,上次你提到的唐家女在哪儿?”
左相微微颔首:“臣已命人将其接入宫中,此时就在朝上。”
唐皓羽依言起身,走到亭下单膝下跪,微微俯首,声音干脆利落:“臣女唐皓羽,参见皇上。”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唐皓羽的身上,西尘微微意外地眯了一下眼睛。
唐皓羽没穿他送来的青色罗裙,一身白色短打,腰系白玉带,腕束玄铁箍,青丝高高束起,头戴白冠,足踏黑靴,单薄的身形往地上一跪,却跪出了一身君子骨。
这样的唐皓羽,让在场的老官员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年少时初进宫的少年唐严。
潇潇而立,身若青松,称臣却不俯首折腰。
那股骨子里的韧劲儿在血水里泡烂了,融入了唐皓羽的皮肉里。
就连皇帝都忍不住点了点头,小声呢喃:“像,实在太像了……”
唐皓羽抬起眼睛,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皇帝昏花的眼睛,暗色翻涌。
“唐皓羽,”校场上的沉寂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皇上设宴,作为臣女,怎敢穿一身白衣赴宴?”
唐皓羽微微偏头,看清了说话的男人。
一个高大男子坐在右相旁边席位,一身黑衣短打,面容冷峻,目光阴沉,一条淡色的伤疤横在眉角,给这张年轻的脸增加了无形的杀气。
更重要的是,这男子腰间挂一柄短刀,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也未被收去。
“慕容。”右相轻咳了一声,却没有斥责的意思。
慕容林把玩着酒盏,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
“父亲丧期未满,自当戴孝。”
唐皓羽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慕容林,嘴角微抿,一双黑眸里看不懂是什么神色。
慕容林根本没有看她,拖长声调“哦”了一声,随即微微勾唇:“接风宴当天戴孝,是对朝廷有什么不满?”
此话一处,校场上人们面色各异。
唐皓羽眼瞳微微动了动。
官阶较高的官员大多以袖掩面,微露不安,剩下的小官员不明所以,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左相抿了口茶,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尘就在他旁边,黑眸微弯,笑容不坠,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而琉璃亭里的皇帝竟也没说话,面色发灰地看着地面,在湘贵妃的搀扶下捂着手帕不间断地咳嗽。
唐皓羽的一颗心微微一沉,眼神渐渐冰冷下去。
父亲的死,果然和这朝廷脱不了干系。
萧影看着唐皓羽绷直的脊背和微微用力的指节,忍不住有点儿心惊,怀疑唐皓羽随时会暴起杀人,给对方一飞刀。
唐皓羽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就被一道苍劲的声音打断了。
“咳咳,”左相慢悠悠地摆弄了一下面前的茶盏,抬眸看向对面的慕容林,“父死戴孝,本身就是传统,怎么能一言蔽之呢?”
慕容林挑了一下眉,很给面子的没说话。
“左相说的是。”唐皓羽垂下眼睛,马上接了下去。
皇帝的咳嗽声短了下去,被湘贵妃抚着胸脯顺了顺气才缓了过来,此时说话一句一喘:“既如此,你父亲的遗物,我命人理好还你,”说到这里,皇上顿了顿,“只是……”
唐皓羽直视着皇帝浑浊的眼睛,没有接话。
皇帝缓了两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你父亲的落白石,遗失了,你可知道?”
唐皓羽手指微微一抖。
“传言这落白石,可活死人肉白骨,这样的秘宝,理当上交朝廷,”左相慢慢呻了一口茶,毒蛇一样的眼睛看向了唐皓羽,“唐皓羽,你可不敢欺君。”
唐皓羽脸色不改,后背却已起了微微一层薄汗。
这是逼她当众交出落白石。
一道审视的目光停留在唐皓羽的侧脸上,像猎食的狼围视被迫装死的猎物。
这样的目光只属于一个人,唐皓羽不用扭头也知道,是萧奕。
如果自己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一丝犹豫,萧奕一定会重新考虑自己是否知道落白石下落的可能。
到时候不光是萧奕,自己这枚没用的棋子也会被灭口。
唐皓羽双眸黑亮,抿起嘴角,脑子里盘算着这盘臭棋,脸上却挂起与之无关的神色。
“皇上召臣女入京,只是为了秘宝吗?”
皇帝脸色微敛,微微一蹙眉:“唐皓羽,你这是何意?指责朕吗?”
最后一句话声调微沉,明显是动了怒。
唐皓羽垂眸,双膝跪地,跪正了挺直脊背,俯首磕头。
语气坚硬倔强。
“不敢。”
皇帝听此,神色有异,而左相却冷笑一声,茶盏往桌上一贯:“慕容果然没说错你,说到底,还是对朝廷有气。”
唐皓羽没有反驳,依然跪在地上。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唐皓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灼灼如星。
萧奕看着唐皓羽依然绷直的脊背,将目光移回桌上,手里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酒盏。
皇帝微微蹙眉,病气的脸上显出几分威严:“唐皓羽,再问你一遍,落白石的下落,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无人应答。
皇帝明显动了怒,板着脸冷哼一声,一甩黄袍袖子:“既然爱跪,那就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