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羊入虎口
人未至,声先到。
唐皓羽停了一下,朝楼梯口望去。
西尘负手而立,眉眼低敛,黑眸微缩,注视着吵闹的众人,那股柔弱无骨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凌厉的,阴冷的气势,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足以让人胆寒的威严。
天下第一谋士。
唐皓羽敛起了眉,自己居然因为这家伙的外貌,而忘记了他除了京城美男之首外更响亮的名号——左相座下首席谋士。
李刺史回过头来,见一个纤细高挑的男子站在那里,先是被他眼里的神色骇了一下,随即立刻大声壮胆:“你又是何人?见了本官还不快快行礼!”
西尘垂眸,慢条斯理地掸了一下衣袖:“不过一个州刺史,区区三品官,如何让我给你行礼?”
李刺史噎住了,区区三品?
三品可是大官,这家伙什么来头?
“你,你到底是何人?”李刺史的底气显然不足了,气势立马短了下去。
“你可以猜猜看,”西尘的目光直视着他,虽然脸上带了微笑,语气却还是一样的冰冷,“没听过我,也至少应该听说过左相。”
“你是……你是左相的人?”李刺史已经完全没了刚才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脸色难看地倒退了一步。
西尘呵呵地笑了,像狐狸一样。
“那……”李刺史偷偷去看倚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唐皓羽。
左相身边的人,怎么会护着一介草民?不不不,他们之间一定没什么关系……
刚想到这里,只听唐皓羽突然问道:“你不睡觉去干什么了?”
李刺史差点闪了老腰。
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吗?!
“……”西尘神色里的压迫感散去了,又恢复了唐皓羽所熟悉的那副柔弱模样,“有点儿恶心,去透了透气。”
唐皓羽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
西尘沉默了,他从唐皓羽的脸上总是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即使是笑,也完全没有笑意。
这样的人,让人完全猜不透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唐皓羽冲西尘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早点儿休息”,就径直进了自己的左上房。
压根没有理会不知所措的李刺史。
西尘负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看了一眼左上房紧闭的房门,也径直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右上房。
只留下李刺史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过了三更天,远远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夜风吹动挂在屋檐角下的灯笼,给地上投下晃动斑驳的阴影。
李刺史得罪了西尘,在下房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翻身,只觉得窗边闪过一道黑影,再一眨眼,黑影早就消失了。
风吹得灯笼晃晃悠悠,看着像是灯笼的阴影。
“……我看错了?”
而与此同时,唐皓羽在自己的榻上和衣而卧,睡得正香。
一支短小的竹管捅破窗户纸伸了进来,一股淡淡的白烟从竹管里流淌出来,很快就弥漫到了整个房间。
竹管退了出去,两只手指伸进来,将锁住的窗户拨开,窗户“吱呀”一声打开,露出蹲坐在窗棂上的少年。
少年覆着面,一身水蓝色的劲装,一头短发束起,右耳边垂下一撮小辫,身形不高,看着年纪有些稚嫩,露出来的眼睛带着一股青涩的杀气。
少年轻巧地跃进窗户,床上躺着的唐皓羽没有动静,看着已经睡过去了。
少年站在床前,确认唐皓羽已经暂时失去意识后,伸手将唐皓羽拉了起来,架在了自己身上。
在官驿杀人,多少有些麻烦。
扛着失去意识的唐皓羽,少年原路跃出窗户,跳上驿站的围墙,轻飘飘地落在了树林里。
而官驿外站岗的驿卒一点儿没注意到。
少年蹲在树丛里,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驿站,眉眼敛了敛,继续扛着唐皓羽往树林深处退去。
等到官驿的灯火再也看不见了之后,少年的步子慢了下去,正准备停下来,只听得肩上扛着的人轻声笑了笑。
“我说,你这是采花大盗?”
少年一惊,直接出手就是一掌。
而唐皓羽早已脚尖一点,后撤几步,轻轻巧巧落在几丈之外。
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夜风吹来,少年才意识到自己覆面的黑布已经被人摘走了。
唐皓羽手里拿着那块黑布,伸了个懒腰。
“你……一直就醒着?”
明明知道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少年还是忍不住问了。
“是啊,憋死我了。”唐皓羽活动了一下筋骨。
少年眼底的神色敛了敛,黑眸里明显上涨一股怒气,二话不说,从腰后刀鞘里抽出亮闪闪一柄弯刀,反手挽了个刀花。
弯刀刀刃上刻着北斗七颗星宿,从刀柄的部分一直延伸到刀尖。
少年一振刀,脚尖一点,直朝唐皓羽的面门攻来。
唐皓羽脚下一错,躲开了少年的一招,手腕一翻,一柄飞刀出现在指尖。
少年回手又是一刀横劈过来,唐皓羽直接抬手,“锵”的一声,以小小的一柄飞刀架住了少年的刀尖。
反手一格,唐皓羽将少年的刀推了出去,少年脚下退了几步,眉一蹙,横打刀背,月光从刀刃到刀尖一闪而过,再次攻了过来。
两人在洒满月光的树林里“叮叮当当”过了十几招,眼看少年脚下一歪,露出了破绽,唐皓羽唇角一弯,手腕发力,一柄飞刀直接向少年面门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飞刀就要刺中少年命门,只听“锵啷”一声,一道银光闪过,飞刀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唐皓羽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胸口被一道大力击中,喉咙立马涌上血腥,身子被直直击飞出去。
在被击飞出去的一瞬间,唐皓羽只看到了一双像狼一样侵略性极强的眼睛。
“咳呃——”
唐皓羽的身子被直接击飞,狠狠地撞在一棵树上,吐出一口鲜血。
胸口一阵闷痛,唐皓羽撑着地,勉力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红黑色的靴子,再往上,视线越过暗红色的衣摆,越过宽阔的胸膛,停留在一个冷酷的侧脸上。
来人正严肃地注视着蓝色衣服的少年:“萧影。”
“哥……”萧影不安地叫了一声。
“还知道叫我?”萧奕将目光收回来,转过头去看唐皓羽,审视的目光像看着被咬断喉咙的猎物,“废物。”
不知道是在说唐皓羽,还是说萧影。
“……”唐皓羽咽了一下嘴里的血腥气,目光炯炯地和萧奕对视着,平时不带什么情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警惕。
就刚才的一掌,这个家伙明明可以要了自己的命,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萧奕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提了一下衣摆,大马金刀地在唐皓羽面前蹲下了。
一双黑漆漆的,像某种猎食动物一样的眼睛,就这样出现在唐皓羽的眼前。
敏锐、残忍,充满杀意和血腥气。
对上这样的目光,唐皓羽瞳孔微缩,忍着闷痛的胸口,微微后缩了一下。
却还是被萧奕反手扼住了下巴,向上抬了起来。
萧奕的手骨节分明,一只手掌几乎可以包住唐皓羽整张脸。
唐皓羽半张脸上沾着污浊的鲜血,脑后长发编成的辫儿因为打斗而松散,额发也乱七八糟地粘着土。
脏污的黑发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闪烁着临死前的猛禽才有的目光。
仿佛随时会跳起,咬断面前人的喉咙。
“唐氏唐严的女儿?”
萧奕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手上的劲大得几乎要将唐皓羽的骨头捏碎。
唐皓羽眼睛眯了眯,是因为这个才留了自己一条小命?
不是也得是。
“是……”唐皓羽仰着头,艰难回答。
萧奕手一松,站起身来,垂眸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
唐皓羽摸了摸自己被卡得有点儿发麻的下巴。
肯定已经青了。
正想到这里,毫无预兆地,唐皓羽后颈一痛,竟是一记手刀直接劈在上面,唐皓羽还没来得及反应,直接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萧影这时候才敢出声:“哥,马在林子里。”
萧奕“嗯”了一声,将地上昏迷的唐皓羽扛起来,往林子里走去。
林子里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萧影跟在后面,萧奕将唐皓羽往自己的马上一扔,自己翻身上马,轻轻踢了一下马腹,两人一前一后安静而迅速地离开了。
只剩下幽静的月色映照在林子里。
……
唐皓羽是被颠醒的。
不知道昏睡了多长时间,唐皓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瞬间感到一阵反胃。
再回过神一看,自己被人拦腰扔在马背上,而载着自己的这匹高头大马正在飞快地疾驰着,两边的树林“刷刷”地往后倒退。
一只有力的手臂箍在唐皓羽腰间,在马跃起险些要把唐皓羽颠下去的时候捞她一把。
意识到这一点,唐皓羽立马用手撑住马背,挣扎起来。
萧奕眉一蹙,手指在唐皓羽腰间的穴位一摁,唐皓羽半个身子一麻,立刻又趴了下去。
唐皓羽忍受着马上要吐了的反胃,咬牙道:“这是要去哪儿?”
萧奕不说话,唐皓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鄂线和飞扬起来的短发。
唐皓羽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就被狠狠颠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了:“靠,停一停,要吐了……”
话音刚落,唐皓羽只感觉马的速度慢了下去,正想着,腰间的手一用力,唐皓羽的腰被箍紧,贴在了萧奕结实的小腹上。
唐皓羽只听得萧奕喝了一声“吁——”,马高高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再一抬头,萧影的马也紧跟着赶到,萧影勒住了马,与萧奕并排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唐皓羽忍着闷痛与恶心,勉力撑起一只胳膊抬头去看。
只见苍郁的林间,一片空地豁然开朗,像一柄劈开山林的长枪一样,一座极高耸的楼阁突兀地立在眼前,散发着让人不安的血腥气。
楼阁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斩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