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最想撤销的一幕
总要坐下去的。周楚楚看着自己的座椅想。因为马上就要上课了。她刚想去拿抹布，铃声就响了。
怎么办。
全班人都在盯着她。要是现在去拿抹布，嘁哩喀喳影响了同学们听讲，就算他们不教训她，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心一横，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多脏的桌椅她没坐过？
没想到，屁股还没沾到椅子面儿，身后一只手刷的一下子就把椅子抽走了。还好周楚楚被戏弄惯了，重心从来不敢放得太实，因此没有摔倒。
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是那个刘胖子。每次被杨可欣揍她欺负她最狠的那个刘胖子。这是个糟糕透了的警告，等于是说杨可欣下了课一定要周楚楚饱尝一顿她最新独创的惩治手段。
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前菜而已。周楚楚愣了愣，认命地低下了头。
耳畔却传来刘胖子的声音：“你怎么能坐在这种地方？还有没有空座了？”
四周七嘴八舌地应着：“没了没了！先在那边凑合一下呗！课间可以再调！”
刘胖子不乐意地一顿脚，教室地面抖了三抖：“这怎么行？！谁去赶紧换套新点儿的桌椅来！”
“上课了来不及啦！”有人喊。
刘胖子颇不耐烦地四下张望了会儿，一把揪起旁边那个把头缩进臂弯里生怕自己被人注意到的胖女孩往后边一丢，桌子腾空拎起来，书和文具掉了一地。刘胖子把那套桌椅换掉了周楚楚的这套脏臭得不成样子的破桌椅，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说：“这样不就得了！”
周楚楚站在那儿半晌没动。那个胖女孩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很久很久，突然啜泣着跑出了教室。
周楚楚记得，胖女孩叫于文慧。开学那天她不知道该去哪里领课本，是这个个子小小的胖嘟嘟的女孩指给她领书点的。于文慧也在班上属于不招人待见的废物行列，不过她的处境比周楚楚稍微好一点，只要夹着尾巴安安静静就不会惹人注意。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周楚楚绝望地想。
她呆呆地低头看着被强行换过来的于文慧的课桌。桌角画着一朵小小的特别不起眼的粉红色小花。是那种女孩中很流行的彩色签字笔。粉红色的小花完全没有受这场灾难的影响，兀自天真无辜地在桌角绽放着。除此之外，桌椅很干净，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是个多么整洁的女孩。
拳头不知不觉地越攥越紧。自己被欺负的时候其实是很麻木的，毕竟这样的事经历得太多了。她从来没想过一个普通人被当众这样羞辱会有怎样绝望的心情。本来不该的。本来不该牵扯到无辜的于文慧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楚楚已经冲出了教室。
尽管后来跟于文慧再也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候那女孩关切的眼神和伸出去遥遥指向领书点的那根柔软白皙的圆润手指。刚刚那声捂在胸口的啜泣简直像是穷途末路的野兽悲鸣。只有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才能听得出那里面的绝望。
被刘胖子这么一折腾，于文慧的今后的处境会不会也像那套桌椅一样？周楚楚不敢再想下去。身后同学们的惊呼声远了。其实就算这样吃惊，他们也不会真的追出来的。现在人人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谁都不想当出头鸟，谁都不想把灾祸引到自己头上。
都能理解。所有的这些都能理解。
可是——
教学楼像一条直上直下的隧道，前方那个微弱的脚步声扑通扑通每一下都踩在了周楚楚的心上。
“于文慧！！”一声大喝像唯一一条藕断丝连的细线牵绊住了天台上倾身的女孩。
于文慧回头，满脸是泪怔怔地看着来人。看清了的刹那，眼中那点希望肉眼可见地熄灭了下去。
“不准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周楚楚慌忙摆手：“不要！我就站在这里，你别跳！……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们回去，把桌椅换回来好吗？”
于文慧拼命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喊：“没用的！我完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明白的！！！”
……像你这样的人？周楚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周楚楚是什么样的人，坐在旁边的于文慧应该心知肚明呀！
论被欺负的经历，还有谁比周楚楚更丰厚？
周楚楚不敢贸然往前，只能在原地大喊：“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我保证！你快下来吧！”
“你什么都不懂！一旦被他们盯上就不用再想着能活得像个人了！！”于文慧披头散发地哭嚎着，“以前至少还有那个女的垫底，只要跟他们一起欺负那女的，把她的桌椅她的一切搞得乱七八糟，我就可以没事！！可是自从那女的不来学校了，他们没有发泄的对象，就开始欺负我了！！”
最后一声嘶吼是于文慧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来的：“周楚楚！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明明是你啊！！！”
她空茫而决绝地朝周楚楚看了一眼，转身就攀上了高高的栏杆。
“不要！！！”周楚楚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其实在最要紧的关头，人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周楚楚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是如何拽扯了于文慧的胳膊，使足了吃奶的力把她拽了下来。她也清楚地看见那风吹雨淋锈蚀得斑斑驳驳的栏杆是如何从两边断裂开，被她身体的重量扑出了天台之外。
于文慧的尖叫声被风扯碎了，无限漫长地在身后飘洒着。
尽管周楚楚已经控制不住飞扑出去的身体，可她还有点儿余力回头，她看见于文慧好好地掉进了栏杆里面，虽然膝盖和手臂蹭破了，可毕竟能活下去了。
周楚楚想过很多种死的方式。她最怕的就是从楼上掉下去。据说会摔得呱唧烂。她本来已经很丑了，再呱唧烂一下子，得多难看，给多少人造成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给多少收拾打扫的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怎么办啊。身体腾空的脑袋空空地想。手机上电脑上的任何操作都能反悔都能撤销。现在正发生的这一幕，还有机会撤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