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楚楚，或者还是谁

    进了教学楼，上楼梯，经过正中间的那面学生仪容镜时周楚楚不自觉地把自己往边上缩。她从来不照镜子。不照镜子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心存侥幸的空间。照了就只剩下最残酷的真实。

    走上六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教室都在五楼以下，周楚楚没来过这里，看样子也不像什么办公室。班主任拿出钥匙打开锁，一推门，里面是一间大白天就一点光线也没有的黑洞洞的屋子。

    这是哪里？班主任带她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周楚楚下意识地想起被同学们关在体育器械仓库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痛经历。正失神，班主任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灯，示意她进去。

    ……死就死吧。她心一横，攥紧双拳走了进去。

    一进去才豁然敞亮起来。原来外面看上去门窗很小的这个房间里面别有洞天，是个相当宽敞的仓库。里面有新旧桌椅，成箱成箱的课本笔记本，一些办公用品，一排排的架子上还有些按码数分门别类的校服。

    “咳咳，”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好像不记得周楚楚的名字故意用清嗓掩盖过去，“那边是女生校服，你按照自己的码数找一套。”

    等她找好了校服转身，班主任已经用一只手提袋装好了一套课本笔记本文具递给了她。

    班主任又带周楚楚走到女教师更衣室，让她换好校服就去教室，然后顾自转身走了。

    新校服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清新的新布料的香味。那种香味在别的布料上没有，在别的新衣服上也没有。那是一种专属于校园的青葱干净新鲜的味道。

    周楚楚抱着校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把脸埋进去闻一闻那个香味。这味道对她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了。刚入学的时候她是有校服的，每个新生都有，必须买，开学典礼上就得穿。可是还没等到开学典礼她的校服就被人剪烂了，烂得缝补都没法缝补，只能做墩布的程度。她尽量从自己那几件少得可怜的旧衣服里找了两件颜色相近的衣裤穿去了开学典礼，结果还是被校长点名批评了他们班，回到班上先是被班主任训斥了一番，接着免不了又是被堵到厕所里一顿拳脚。要买校服还得花钱，她没有钱买，也就只好这样了。

    对了，一套新校服多少钱来着？她心里一紧。不买怕是不行了，毕竟是班主任亲自带她去取的。周楚楚心里的欠债账单上又无奈地多了一笔。

    换上以后竟然宽松得有些离谱。周楚楚十分不解地扯扯肥大的袖子裤管，心想最近是不是调整码数了，跟以前那种排法不一样了。

    她一直在更衣室里磨蹭到了早操结束，这样她就能假装若无其事地混进下早操的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回教室而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很好，第一批乌泱乌泱的人群已经到达教学楼门口。周楚楚深吸一口气，抱紧怀里的书本包，准备一个猛子扎进人海里化成最不起眼的一滴。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男生突然发现了她。彼时此男生正兴高采烈跟同伴们讲他打游戏通关的畅快桥段，讲到起劲儿处猛地一回头，正好跟躲在楼梯底下的阴影里跃跃欲试的周楚楚四目相对。男生没料到那里竟然阴恻恻地藏了个人，当场大吼一声谁啊躲在那里赶紧出来要吓死谁啊？！

    顿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瞄准了周楚楚的藏身之处。因为男生那一声吼叫实在太炸裂，在又空又深的教学楼里久久回荡挥之不去，后面进来的人也都挤过来凑热闹。一大早这么鬼鬼祟祟的肯定是小毛贼，一想起能抓贼这些学生就兴奋得跃跃欲试了。

    不管有多害怕多不情愿，周楚楚还是一步一挨地走了出来。这三五步她走得沉重得想死，她真是后悔极了，宁可不来上这个学。

    看着吧，他们就要认出她来了。他们会认出这个全校最丑的丑八怪，会惊讶她还来学校做什么。她已经不在这么久了，大家的眼睛耳根子都清净了，她实在不该再来污染这缸好不容易沉淀干净的水。

    “都堵在这里是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回教室了？”一个烦躁的女孩声音娇滴滴地从人群里传来。

    是杨可欣。她的声音很好辨识，像是随时对着一个宠溺她的哥哥撒娇那样，捏着鼻腔，拖点儿长音，甜腻腻软绵绵的一丝一丝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往常这时候早有人抢答了。毕竟全校就这么一个可人儿，谁不想给她大献殷勤？可是这次没有人吭声。

    杨可欣也觉出了怪异，拨开一个个愣得跟被人抽走了魂儿似的男生使劲儿挤到前面，粉嫩嫩的小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一抬头，抱怨声就断在了舌头底下。

    一大群人就这么团团围在周楚楚四周，个个魂不守舍哑口无言地瞪着她。

    四面八方的视线像冰冷的海水涌上来。它们一点一点吞没了她的双脚，然后是腿，然后是半截身子。她的手脚冰冷僵硬得像被万年冰川冻住了，使她寸步难行，即便想立刻逃跑也根本动弹不得。

    快了。等他们从她这恐怖电影面具似的毁坏了的丑陋面容上回过神来，就要开始处置她了。今天她还能不能活着踏出这个校门？她不知道。来学校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考了试又怎样？落下太多功课，就算考也是吊车尾。勉强留在学校里最后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不会给自己什么不一样的交代的。

    只是……不甘心的是，还没跟李浩宇说一句对不起。

    “在这里干什么赶紧都回教室！”教导主任终于出现了。他伸开手不耐烦地把学生一波一波地往教室赶。赶到周楚楚这边时，他也一愣，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疑惑地转身，继续赶剩下那些魂不守舍的学生。

    杨可欣是最后一批被教导主任赶走的学生之一。周楚楚垂下去的眼睛直到那双精巧绝伦的蝴蝶结粉红色可爱玛丽珍皮鞋极不情愿地调头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才抬起来。

    她惊诧地发现，杨可欣那双画了精致眼线涂了闪亮眼影贴了长长假睫毛忽闪忽闪的漂亮大眼睛正在用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极其怨毒极其狠辣的眼神死死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