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返校日
没有丑过的人根本没法理解周楚楚这一刻的感受。既尴尬又羞愤，比别人骂她丑八怪还难受一万倍。好像她占走了全世界八十亿人所有的便宜似的，好像占走了这八十亿份的便宜就会有八十亿份的不幸在等着全世界似的。
她哑口无言地站在那儿。缠着破布条的双手窘迫地抠着裤缝。这才发现裤子上破了个大窟窿，想是昨晚翻墙留下的罪证。
这可真是，周楚楚这辈子都没有把自己如此难堪至极地摆在大庭广众里。
面前的健壮小哥好像完全没看见她浑身写满的抗拒，变戏法似的从围裙口袋里抖出来条精致的食品纸袋，一手托着托盘，一手单手操作，十分熟练地把托盘上几块精美的点心放进了纸袋里。然后把托盘上的隔油纸一收，托盘往胳膊底下一夹，十分绅士地双手把那只印着漂亮logo的纸袋送到周楚楚面前，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小姐，这是您的早餐，请千万笑纳。”
从来没有人。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说过话。
被踩进泥土里匍匐习惯了的可怜虫一旦看见阳光，哪怕只有一线，也会忍不住痴心妄想着再多看到一线。
周楚楚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了那只纸袋。
等脑袋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学校前面那个小小的街心公园路边的长椅上把那袋点心吃得差不多了。
是新出炉的。最后一个点心拿在手里甚至还有些温热。甜酥甜酥的外皮入口即化，各种各样搭配绝妙的内馅儿每一个吃起来都香极了，香得让人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词穷的愚钝脑子对这等美味感到深深的歉意。她冰冷的身体被这些温暖香甜的点心捂暖了，捂活了。手上的伤口在破布条底下痒痒的，好像马上就快要愈合了。
吧嗒。有一滴水掉在了纸袋上。下雨了吗？周楚楚疑惑地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晴空。这才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啊，原来，这是她的眼泪啊。
这么没出息的自己，受重伤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没哭。身处贼窝怕得要死的时候没哭。想起李浩宇的时候没哭。知道一家人绝情地弃她而去的时候没哭。猛地吃到人家施舍给她的几块点心，竟然哭了。
周楚楚摸摸脸颊，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还没看见人影，她就条件反射地浑身颤抖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她的同学们。那群少男少女总是青春洋溢地笑着闹着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众星捧月地走在中间的一定是那个栗色长卷发高挑漂亮的杨可欣。
周楚楚噌地站了起来，想要尽快把自己藏到哪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个街心公园太小了，没有地方可以藏身。那个拐角只要两步就拐过来了，他们已经看见她了。
她别无他法，只能鸵鸟似的把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安静地等着。等着他们走过来，再笑闹着摧残她一次，或者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不过据以往的经验来看，第二种可能性基本等同于不存在。
那些欢笑声和雀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周楚楚紧紧闭着眼睛，仿佛等一个审判那样等着落在身上的第一拳。
可是没有。
欢笑声和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中间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停滞一秒钟。
直到约莫那群人进了校门，周楚楚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重重地把皱巴巴缩成一团儿的肩膀松了下去。真是奇怪啊，都说习惯成自然，被欺负了这么多年，周楚楚还是没法习惯。明知自己每一次的下场，还是免不了要心存侥幸，心里有那么一丝期盼，期盼这次会被打得轻一点，搞得不那么狼狈一点。
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躲过了一劫。正莫名其妙地庆幸着，冷不丁上课铃声乍然响起。周楚楚拔腿就跑。本来就已经收到班主任的最后通牒了还迟到，大概这最后的机会也要失去了吧！
大老远地看见校门已经关了。他们这间职业学校中的三流学校软件硬件样样都不行，形式上的死板教条倒是跟人家好学校学得头头是道。早上一律卡着点儿关门，迟到的嘛就对不起了，甭管多光鲜亮丽面皮儿多薄，就站在校门口被那个拿着教鞭来回踱步的教导主任慢条斯理公开羞辱。
老师们实在高估了这帮学生的心理素质。大人觉得这样就已经够丢人的了，其实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这些半大孩子还觉得自己挺特别的，正愁着没有个展示自己孔雀开屏的机会呢！于是每天早上迟到的就在校门口站成长长的一排，趁着全校做早操的时间这排显眼包就在教导主任背着手踱到另一边的时候大展身手各显其能扮尽了你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各种鬼脸，出尽了你能忍受不能忍受的各种洋相。
当周楚楚气喘吁吁跑到校门口的时候，迟到专业户们正晃晃悠悠在大门紧闭的校门外开始集结。
那块显眼包专属地盘，无论如何都不是周楚楚这种人该待的。想都不用想过一会儿进了教室她将会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她的脚步迟疑了。现在逃走还来得及，趁教导主任还没发现。
可是这一跑，她就永远跟学校告别了。
正在迟疑，突然有个人从大门边上的小门跑了出来，边跑边朝她招手。定睛一看，居然是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谢顶凸肚肚普通中年男人。他呼哧带喘地跑过来，盯着周楚楚的眼神越来越迷惑，两道稀疏杂乱的眉毛皱得越来越紧。
跑到跟前了，他停住脚步，先是什么都没说低头看了看手机，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才眉头紧锁地盯着周楚楚，犹豫半天才开了口：“跟我来。”
那语气里没有一点起伏平仄。很符合班主任对一个没什么印象无所谓好坏的学生的刻板印象。
周楚楚自己有错在先，只好低着头跟他走。边走边想，在这所学校里她究竟学到了什么？那点收获是不是值得蹉跎掉这些时光？
她想不透。也不敢去想了。十六岁就即将失学的她，今后将怎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