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有多远？the one的五个人不知道，但他们知道一夜之间白的就能变成黑的，好的变成坏的，清的变成浊的，人人追捧的变成人人唾骂的。

    新宿舍的被窝还没睡热乎，就被告知马上要退租，勒令他们三天之内搬走。至于搬到哪里去，五个人还能不能住同一个宿舍，就没人告诉他们了。

    好在搬来不久，前阵子一直在忙着准备粉见会，有很多行李还没来得及拆。可是现在谁都没心情打包铺盖卷，五个人围着茶几坐着，偌大一间客厅里静得连呼吸都嫌震耳朵。

    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四个兄弟脸上黑得跟锅底似的。是啊，本来好好的。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们五个人是怎样相互扶持着坚持走到了现在啊。一天能逼仄昏暗通风奇差的练习室里待十几个钟头，恨不能吃喝拉撒睡的时间都省给练声乐练舞蹈。难得中间休息的时候五个人不约而同把自己往地板上一扔，整个人就泡进了那一洼一洼的汗水里。因为当初招来the one就是纯纯陪跑团，分给他们的那间练习室最小条件最差，可是那间练习室的地板平均两个月就得换一次地板，每次换下来的破地板都被他们的鞋子磨穿，被他们的汗水泡走了型。

    the one能爆红，除了那点玄之又玄的机遇命运之外，跟他们五个人的拼命努力是分不开的。本来觉得终于熬出头了，竟然被他李浩宇害得一棍子打回了解放前。不，比没出道时还不如。现在五个人的手机都统一收到了老大许俊升那里，谁也不能开机。因为一开机铺天盖地的垃圾短信来电恶评就会把他们瞬间击溃。虽然红了几天，也毕竟只是五个平均年龄还不满十八岁的半大孩子，那些成名多年的老艺人面对这种情况尚且不能若无其事，更何况他们这群屁孩子。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重重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浩宇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也随着这滴答滴答声一滴一滴地变冷下去。

    出事的第一时间，兄弟们谁也没说什么。没有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说，李浩宇，都是你害的。他们只是围住他问他的伤势怎么样了全面检查过了吗头和骨头都没事儿吧？然后又问，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吗，我们能不能去看看她？

    可他们越是这样，他越是痛苦。

    都是他害的。

    那女孩要不是救他，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她不受伤，他就不会去医院，就不会有后来那些恶劣的传闻搞得他们整个the one都成了傍资本抱大腿的无耻之徒。要不是他硬是要那女孩来这个粉见会，她可能还像往常那样健健康康的。他不该为了一个吻这么不甘心，更不该没事点什么外卖，把自己的初吻都赔了出去。他最不该的，是在妈妈给他打电话那时候，听到话筒那边一个送外卖的女孩帮妈妈扛水扛煤气罐，还用很好听的声音安慰妈妈，竟一时鬼迷心窍地动了心。

    女孩把他一把推出去的那一刻，李浩宇的感觉说实话真的糟透了。虽然全场有成千上万个粉丝，虽然全国有无数的粉丝，那些粉丝大都是差不多跟他们一般大的女孩子，都长得漂亮可爱，一看见他就两眼冒爱心泡泡。就算李浩宇再怎么不在乎外表，可这个送外卖的女孩，这个抢走了他初吻的女孩 ，实在算不上看着顺眼。她很胖，或者说很壮实，一转身就是个虎背熊腰的背影，送外卖的时候总戴个破旧的头盔，来粉见会才终于把它脱了下来。细软的头发有点蓬乱，长长地盖住了大半边脸，长着痤疮的鼻头红彤彤地亮在那里。衣服也很旧，有些不合身了，套在她壮实的身上很局促的样子。他把她牵到舞台上，把她搁置在强烈的镁光灯底下时，她简直像是一只从阴沟里被拎到大庭广众公开处决的耗子那样湿漉漉地发抖，她的手汗瞬间就濡湿了李浩宇的掌心。李浩宇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女孩，竟然会是什么富豪千金。

    他十七岁的脑袋里一时还存放不下消化不了这么多过载的信息。他只是想去看看救他一命的女孩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个劫难。他想也不想地冲出人群跳上了救护车，任凭被碎玻璃划破的额头哗哗流血。他看着那女孩浑身是血地被一大堆医护人员簇拥着推进了急救室，看着白大褂们鱼贯而入鱼贯而出，每一个都步履匆匆脸色难看。他看见他们口罩上头的眼睛说不行了没救了，他不顾医院禁止大声喧哗地冲急救室里大吼大叫，最起码得让她知道，她还欠着他一句道歉，她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后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李浩宇不记得了。连吓带累的他也体力不支地在长椅上瞌睡了好一会儿，中间还被拉去包扎了脑袋。手机临上台前搁在了化妆间，他不知道后来粉见会怎么样了，不知道那么大的混乱之后被他扔在那儿的四个兄弟要怎么面对那个烂摊子。他没法儿顾及那么多了。

    医院是李浩宇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地方。从前每次陪妈妈来他每一步都走得心慌气短。来医院意味着妈妈又犯病了，又要检查治疗吃药打针甚至住院，又要把家里那点不多的积蓄掏空。眼见着妈妈一天天衰弱下去，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快点儿长大吧，快点儿挣钱，只要挣了钱，就能治好妈妈的病了，就能不再往医院跑了。他想。

    女孩被推出来就进了一间单独的特护病房，由那群神秘的黑衣人护送。李浩宇长这么大，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那种阵仗。他不知道这个被医生护士们称作“周楚楚”的女孩怎么会招惹来这么一群人，现在她还昏迷不醒，她只有他了，他得保护这个女孩。

    ……保护？后来的李浩宇嘲笑那时一时头脑发热酿成大错的自己。人家用得着你来保护？看吧，赔上了the one和全公司的声誉，事情已经发展到一个完全不可控的地步了。

    李浩宇坐在四个兄弟面前，攥紧双拳，深深地埋下头去。他不忏悔。他不要忏悔。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那个周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