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的家在哪里？
不知怎么的，天气变得格外冷。
周楚楚一边跑一边想。明明才刚到十月份，却冷得好像寒冬腊月了一样。刚跑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鼻子被冷风刮得生疼。两只手也冷冰冰的。这时候才想起来口袋里还装着便利店阿姨给的那双手套。本来想着粉丝见面会结束后还给阿姨的，那一番折腾应该没把它们弄丢吧？
她忐忑不安地把手伸进口袋里，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套还在。那团柔软温暖的毛线织物像一只乖巧熟睡着的小狗好好地趴在口袋底端。戴上它们的瞬间周楚楚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双旧旧的有着那位善良长辈体温气息的手套暖和踏实的触感，给了她重回人间的安妥与信心。
她应该睡了不短的时间吧？从医院一路睡进了某个氛围诡异的贼窝。可是自始至终爸妈弟弟没有一个人露面。大概，他们觉得她不在了会比较好吧。
想到这里，周楚楚的胃仿佛被谁猛揍了一拳似的猛地扭成了一团。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吓了一跳，捂着肚子弯腰慢慢在路边蹲了下来。冷冽的风贴着地面刮擦着她的脸和头发，在她的视野里都是来来往往冷漠的脚。
“哎，你没事吧？”忽然那堆脚里有一双停在了周楚楚跟前。
是一双白色的球鞋，价格不菲的那个牌子。城市积累的尘土泥泞给它染上了擦不掉的水泥灰的底色。
周楚楚盯着这双球鞋发呆。那天李浩宇穿了一身雪白。雪白的打歌服是休闲西装款式的，衣襟上绣着一小片深蓝耀眼的星空。他纤细修长的身材穿白色真是好看啊，笔直的双腿长长地往前迈着大步，微风轻拂着他黑亮的短发，那么耀眼的光芒映衬着他英挺的剑眉，高高的鼻梁，还有一点点婴儿肥的略显圆润的脸颊，很难有人不会对他心动吧。因此她可以谅解了，那些令她也令他烦恼的女孩子们的尖叫欢呼。
那天李浩宇穿的也是一双白球鞋。雪白雪白的球鞋，白得纤尘不染。可是周楚楚却记得自己在被众人七手八脚抬来抬去的时候，迷糊的视线里总是有那双球鞋。那双血迹斑斑的已经不再雪白的球鞋。
“我说你没事吧？要帮你叫个车吗？”停在面前的水泥灰白球鞋又问了一遍。好心人是个年轻的男生。这年头这么年轻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周楚楚勉强抬头，努力咧出一个惨然的微笑：“谢谢你，我没事。”
却看见那男生盯着她的双眼明显一愣。
是啊，一个丑女，被人稍微关怀了一下就忘乎所以了。她慌忙低下头，把头发往脸上胡乱拨了两下，然后忍着痛站起来往前跑去。
跑了拐弯处假装无意地一回头，那男生居然还愣愣地站在原地面朝着她跑掉的方向。
周楚楚不敢摸自己的脸。那个劈头砸下来的灯柱大概把她这张丑脸砸得更面目全非了。她这才觉得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好，不管再怎么丑，最起码还有张完整的脸。连那张丑脸都毁了，她往后余生要怎么见人？她还怎么活下去？
这才发现城市里原来有这么多能照到自己面容的反光面，商店橱窗，玻璃墙幕，汽车车窗，路边的水洼，桥下流淌的河水。越是不想看，周楚楚惊惧的视线越是要不自觉地往那些地方飘。她索性拉起衣服兜帽把自己劈头盖脸地罩起来，低着头往家的方向拼命奔跑。
还是浑身痛得厉害，尤其是脑袋。想到爸妈和弟弟看见丑得愈加不能见人的她估计更要把她往死里逼。可是，不管对她再怎么心狠手辣，那毕竟是家啊。周楚楚想，至少让她死在家里，别让她凄惨地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远远的，终于看见八仙胡同了。
正有个老太太从对面走来，佝偻着腰拄着拐棍，右手上提着不轻的一个大包，把瘦弱的小老太太压得整个人往右边斜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危险角度。
很苦的人看不得别人受苦。周楚楚看见那个风雨飘摇的老弱身影，心里酸得比想到自己的悲惨处境更甚，她赶快紧跑两步追上去说：“吴奶奶，给我吧，我给你送回家。”
吴奶奶熟悉周楚楚的声音，头还没抬就笑着说：“是楚楚啊，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上班忙啊？”一抬头，却一愣，“……瞧瞧我这老眼昏花的，还以为你是我们街坊呢！……这位姑娘是来找人？走亲戚？”
周楚楚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不对。
肯定有什么不对。
吴奶奶没有被吓到，可是她不认识这个从小住在隔壁她看着长大的楚楚了。
周楚楚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来。
吴奶奶一路夸赞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人好啊，肯帮她这孤老婆子把一大包东西送回家去。
往常这个时间爸爸早就从单位晃回家了。可是院门上却极不寻常地落了把大锁。周楚楚从来没见过这把锁。锁头锃亮，是新的。
见周楚楚站在那儿对着周家紧闭的院门发愣，吴奶奶在一旁说：“姑娘你是找这家人吗？来前没打个电话？他家搬家喽，喜气洋洋搬去了哪里的大房子，这里就锁了等着拆迁喽。”
周楚楚扭头看没牙的吴奶奶一张一翕的两片干瘪嘴唇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搬家？大房子？他们就这么走了？就没想过要等等他们的女儿和姐姐，就没想过这个家里一直都在的第四口人吗？
不该的。十月份不该是这么冷的。是谁偷走了她的秋天和家人。
冷风吹得胃一阵阵抽痛。周楚楚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应该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吧。可是她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做。
夜幕降临，海河里倒映着扭曲变形的灯光，仿佛人间通往地狱的通道。
周楚楚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
现在的河水应该很冷吧。掉下去要多久才会失去知觉？刚刚几乎死过一次的周楚楚平静地想。要是从这里掉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冲进大海里去。像她长得这么丑的女孩，那时候应该会变得更加狰狞吧。第一个发现她的人真的太可怜了，要无缘无故遭受那么惨重的精神创伤。把她打捞起来装殓她的人也很可怜，看啊，即便是死去，她也会给别人造成这么多的麻烦。一时间她又很怕死了。
对了，李浩宇现在怎么样了？周楚楚后知后觉想起来今天这一路都没听到the one的歌。之前大街小巷各个商铺商场恨不能24小时滚动播放他们的专辑，今天怎么一首都没听见？
难道，因为那场意外给the one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
周楚楚的死成灰的心一下子扑通扑通跳着活了过来。要真是如此，她周楚楚岂不是成了罪大恶极的人了嘛？！
不行，她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她要找到李浩宇，她要亲眼看着他好好的，才能放心处置这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