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旧事如刀,刻骨铭心
近海的风浪素来平静,在这里看不到想象中的波涛汹涌,也没有如暗礁般隐藏的风险,从港口出发到正式入海的这段时间,算是那些船员难得的惬意时刻。
二来是个新人水手,既没有那些老师傅的高超掌舵技术也没在这船上有半点关系,平日里只能干些打杂的脏活累活。
这些倒还不算什么,农民家里的孩子有哪个是不能吃苦的。真正让他打消对船员这行念想的,还是他无意间听张哥喝多了说出的一个故事……
“小伙子,这船都已经起航了,你怎么没去工作?”那声音顿了一下,笑道:“倒是在这里喝上酒了,只是就这么干喝?”
“是老人家您啊!”二来挠挠头笑道,“这还没到深海呢,船上没那么多事要做得。”
“是么?”
老人不置可否,随后学着二来的样子背靠着护栏,轻柔的海风吹过,搭配上这絮日蓝天,他好像懂得了对方是用什么来下酒的了……
是自由的味道啊!自由……人生在世,又有几个能真正自由?
“是啊,不然东家也不会就这么任由我在这喝酒吹风了!”二来笑着答道。
言语间,又灌了一口酒。呵,这滋味……
或许是内心实在太过压抑,又或者是因为眼前这老者一言一行间都透露着睿智,二来没由头得就想与对方多聊上几句话。
“老人家您呢?怎么不在房间里歇着,再过一会儿这海上的风浪就要大啦!您得注意身体。”
闻言,老人开怀大笑:“谢谢小兄弟的好意了!老头子虽然老了,但这点风浪还是经得住的!”
二来也随着一起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更多的还是苦涩。
而老人似乎也看出了这点,拍了拍二来的肩膀说道:“怎么啦?小伙子,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给老头子听听。毕竟比你虚长几十年,对这世道还是颇有一番见识的。”
二来犹豫了一下,问出这么一句话:“老人家您怎么看我们跑船这个行当?”
“有吃有喝,整日与蓝天大海相伴,虽偶有风险,但人生在世谁又是一路平坦呢?”
“是啊,当初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以我这个模样再熬个几年,也有着不菲的薪资。只是……”
老人笑着问道:“只是什么?”
二来神色变得复杂,再次灌了一口酒后,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他叫温天来,在家排行老二,家里算是个水鬼世家,三代都干着跑船的行当。他的爷爷与那张哥的父亲是世交,两人年轻时在一条船上讨生活,按理说他该叫张哥为张叔才是。
都说干一行知一行,干一行怨一行。
家里上两辈都是干跑船的,自然是知道其中艰辛。按道理来说怎么也不该让孩子再步入自己的后尘,可二来还是出现在这里了。
其中的原因倒是值得说道……
温天来这人性格之所以直爽,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遗传。他的爷爷跑江湖时就重情义,曾经在海上遇到海祸子(注:类似海盗,地方话。)也是二话不说举刀子就上的主。
也正是因为重情义,在拼杀时替张哥的父亲挡了几刀落得个半身不遂,弥留的几天几乎是活活疼死在了病床上。
也正是因为此事,温张两家的情谊才更升了一个层次,成为了世交。
温天来的父亲在他那一辈是独子,也正因为如此爷爷丧失了讨生活的能力后,自然也就轮到他顶上。
受了这么大情谊的张家自然也不会做什么下道的事情,几乎是对温父视如己出,手把手交他上道。
没过几年,温父也混成了当时那条船上的舵手,收入不比当年的爷爷要差上多少。温家上上下下自然也是感激不尽,认为爷爷当时没帮错人。
也因为如此,温天来自小的家境倒也算得上优渥。按照正常轨迹走的话,他此刻应该是遵循小时候的理想,拜入一个武道大家的座下,成为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客才是。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十四岁那年,父亲一如往常般出海跑船,临走时还许诺他,此趟回来攒够束脩便送他到当地盛名的大开碑手宋开泰那学武。
温天来也一直待家期待着,等待父亲的归来。
可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却是他至今都不敢回想的一幕——父亲躺在担架上脸色乌青,只剩下半个身子,早已没了气息。
张父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早已退休,同行的是如今他的领路人张哥。
据张哥所说,他们所乘的船行至深海段时突然遇到了暗礁群,舵手虽技艺高超,驾船努力避让,可还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撞到了一块暗礁,将甲板撞出一个大洞。
也就在这时,温父力排众议的跳了下去,用身躯顶住了大洞,也就是所谓的人桩。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说到这里,温天来的眼睛变得血红。
“可就在不久前,东家安排犒劳这些船员们的一次酒宴上,那个杂种喝多了亲口说出一个事实。”
“原来我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也是,他有家有孩子要养,他凭什么那么无私!”
“船破了,用杂物是挡不住的。按规矩,那时船上的所有兄弟都要进行一次抽签,谁抽到了,便舍弃小我换其他兄弟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温天来的语气忽然变得平静,亦或者说,冰冷。
“抽到签的是张三东,他怕死。为了不死,他直接趁我父亲不备将他从背后打晕,让我父亲代替他打了这生桩。”
“现在想来,我爷爷回到家时是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知我父亲那时有没有想过,或许爷爷与他一样并非出于自愿?”
故事很长,直至结束,老人这才长叹一口气:“所以现在你怎么想?杀了张三东,替你父亲报仇?”
“……我不知道。”温天来猛灌了一大口酒,“替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但,杀人是要触犯律法的……那种陈年烂谷子的事官府也不会管。”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况且那种事情又哪里有证据……”
“我是你,便不顾一切地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