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满江红

    一九八二年冬天，寒风萧萧，吹得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行。

    雪一片一片落下，即使过路的人步履加快，也难免沾染一些。

    易天明下学了。那时候，石头乡还有中学，他与本村的朱先和是以并列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念了一年不到。

    易天明在班主任朱先福的办公室里斩钉截铁的说：“脑壳掉了才碗大个疤，书反正是不读了！”。

    父亲沉默着了许久，说：“朱老师，让他走吧！拗不过他。”

    “他是个念书的苗子呀！”朱先福惋惜的说道。

    “由他去吧！他心里也不好受！”易成贵摇着头。

    就这样，父亲帮他背着一口硕大的红木箱子走在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易天明知道，即使母亲病了，父亲暂时也还能供他；只是他不想父亲一个人撑着，也不想母亲病在床前无人照顾。本就打算退学的，也正好顺便算帮了好兄弟朱先和吧。

    易天明跟朱先和同村，小学又是同学，何况考上初中的就他们两个，关系好自然不例外，便拜了把子，朱先和小他一岁，他就当了大哥。

    那时候学校条件也困难，没有学生宿舍，他们就寄宿在学校旁边一家姓张的人户里，他们住的屋子外面有一颗柚子树，上面结满了柚子，压得树枝弯下了腰，正好弯到他们窗子前。

    每到他们吃着自己煮的半生不熟的苞谷饭时，朱先和就嘴馋，指着柚子树，说“大哥，要不我俩”

    “先和，又想歪主意了？君子不问而取，便是偷！”易天明责怪的说。

    朱先和不好意思的说道：“想想嘛，就想想嘛！”

    “我们吃点柚叶，味道一样的。”易天明顺手撇了一片叶子下来，撕碎了半片放在两人碗里。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后来，易天明被朱先福叫去帮忙写大字报（易天明的字写的大气豪迈，又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写行楷字的）；朱先和就跑回来煮晚饭，煮着煮着就从树上煮了个柚子下来，三下五除二的扒了皮，便大快朵颐起来，不到一分钟就解决掉了一半。

    （八几年土地并没有多肥沃，何况又是在这个穷的只剩石头的石头乡呢！所以柚子也就朱先和两个拳头大。）

    本来想全部吃掉的，朱先和还是想着大哥，但又怕大哥骂，朱先和就把剩下的柚子剥了，然后混到煮的饭里去了。接着随便用手刨了个洞洞将他作案的痕迹掩埋，临走时还踩了两脚。

    “哥，你快吃饭！我偷偷从家里带的好东西。”朱先和小心的说着。

    “嗯，香的很！”易天明端起碗就知道了，心一横，装作不知道，三两口就收拾掉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也馋呀！

    只是没想到，张家的主人居然数了柚子的，而且是每天早上都要数一遍的。第二天一早就找上门了，这可把朱先和吓坏了！

    要知道，那个年代别说是柚子，连皮都不舍得被人拿去。在柚子主人的一顿数落之后，朱先和还是鼓起勇气准备承认的，易天明一把摁住朱先和，便承认是自己一个人干的，随即便被扭送到朱先福办公室去了。

    只剩下朱先和呆呆的站在寝室，他哭了，嚎啕大哭（后来朱先和说平生只哭过一次，大概就是这次吧。），他后悔呀！把大哥可害惨了！

    过了一天，易天明父亲就来了。易成贵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儿子呢！看着跟进跟出的朱先和，他就明白了，娃娃这是要个借口哩！

    也是从那天起，易天明锁上了那口装满他抄来的、换来的、省吃俭用买来的、老师送的书籍的红木箱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他的生活规律，田在他的手里翻腾来倒腾去，产量翻了半成有余。

    其间，朱先和也来找过他，让他一起去当兵，他甚至连体检都过了，只是病得越来越重的母亲不让他去，非要让易成贵给他说门亲事，他当兵这事也就没了后续。

    易成贵四处张罗，又专门到处凑钱给他起了两间瓦房，也是给他结婚用的新房

    结婚那天，易天明种田是把好手加上易成贵人缘本就不错，家里也是极其热闹。难得有酒，难得热闹一回，易天明喝得醉醺醺的才回新房，当着新娘子背了一首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哭着跟她说：“血气方刚的我，这辈子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