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立夏(下)
“我没有要祸害你的意思。”弟弟语重心长道,一副他受尽了委屈的样子,我没有搭话,林有惜便又回来了,他一过来我弟就迎了上去把手里的花絮子双手奉上,我也跟了上去,听着他对着林有惜一顿夸张的描述,他是如何发现这朵花絮子的,又是如何发现那树这不对劲,那不对劲的,听着我在他的话里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大戏好像也有点茫然。林有惜没有过多的表达出什么,他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朵花絮子,然后我们就被请出了林府,倒不是林有惜把我们轰出来的,而是他爸这个时候走路像阵风似的赶回来了,幸亏我和弟弟跑得快,方友华都没来得及跟我们道声别。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弟弟一拍手便止不住的唠叨起来,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我懒得听他说那么多,而是想知道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弟弟观察四周问我刚刚有没有看到那画上的香,我说看到了,他问我恩乡故有没有有很多香的地方。
“上乡愁。”我一听就知道他在暗示这个地方,弟弟很隆重的告诉我,我们现在就得去上乡愁。但一想到那鬼地方,我心里就不舒服,说还不如去其顺门。弟弟问大戏有没有意见,大戏倒还是那一幅悠悠然然随着我们的样子,他立刻一拍即合,说2比1,我们(我)就得听他的。
这下我哪还敢推脱,毕竟他是我亲弟,我跟他不可能这个时候发生矛盾,然后出现分歧一一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
这是不明智且不现实的,而且看大戏的样子也没有要反驳弟弟的意思,那在他心里也是默许了的,大戏作为一个有前车之鉴的“灵”来说,他或许对那地方会有什么新的见解呢?
简单说,又或者有新的发现?
我们跟着弟弟在实顺门的街中央转了一圈,我路过那戏班子时,听那楼里似乎已没了声音,大戏倒是在那多站了一会儿,我其实蛮同情他的,他本人还年轻,就这种平白无故的死了,弟弟却挥了挥手说这不算什么。
“万一故事情节有什么改动,他没有死呢?”
“开什么玩笑?”我心里有些震惊,但看看大戏的样子也不好把自己的震惊过多表达出来,弟弟已经快步离开了那里,然后往实顺门另一边的街口走去,那里正好没有房子,估摸着墙背后就是上乡愁。
“今天上乡愁没有人了。”弟弟说道,他和我一起打量那里,如果没有人来就说明今个儿并没有外来人再来上乡愁,这反倒对我们有利。虽然周围还是一幅阴风阵阵现在天色也不好的样子,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和他进了上乡愁就直奔台子上正燃了一半的香,那香表面上看起来属实是真的没有什么变化,但已被烧掉半截身子,而且放眼望去就它一柱香在燃着,弟弟蹲下身手忙脚乱的两只手环住那团火以防它也跟着熄灭下去。
“你可真是胆子大哦。”我就调侃几句便闭了嘴,心想捂着那香有什么用处?料是它在燃尽之时能给我和弟弟带来帮助也算是好的。
弟弟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声,他盯着那香看,我就也跟着盯着那香看,盯来盯去,眼睛都要盯酸了也没见那香有什么变化,倒是它燃成一小撮子的时候外面下雨了。大戏就靠在门旁的柱子上闭目养神,狂风大作,我赶紧远离门口却不料一女子在这个时候突然跑了进来,差点撞到正要关上门的我身上。
那女人匆匆给我道了歉,她双手遮在头顶上,手背上落了些许水珠子,头发也有些微湿,但总体看起来没有太过于狼狈。我把她迎了进来,再次把门从里面关上,弟弟还蹲在那里研究那柱香,等我唤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女人给惊到了。
“谁呀她?”
我没有开口,而是见那女子在庙里转悠了几圈,双手缠在身前不停地走来走去很焦急的样子,她没有对我起疑,只是以为我和弟弟也是来这上乡愁里躲雨的。我没有被她的容貌所吸引,倒是被她身上穿着的那件汉服给吸引住了。
一如往常的红色,汉服做工精致,怎么看都怎么像我上午放在那店铺柜台上的那件。目光上移落在她头发上的那只簪子上我又愣住了,那簪子上栩栩如生的红蝴蝶好像就是攻击弟弟的那只,但我近视,不能确定。重重吸了吸鼻子后弟弟一个喷嚏打出来就让那女人止了脚步。
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赶紧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这里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不算上大戏的话现在上乡愁里本身是我们三个人,但那女人却径直绕过我走向了大戏的方向,我心里顿时窜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能看见大戏。
果然,那女人双手背在身后抬头一直打量着大戏,大戏也打量着她,他们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我见状小心翼翼地出声打破这气氛,问了句那女人的名字,女人转头看向我,一双眼睛亮亮的,她说她叫织娘。
“织娘。”弟弟伸出胳膊肘,悄悄碰了碰我:“故事中的那位织娘。”
“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就捂了个香,看了柱香织娘就跑到我们跟前来了?”我质问道,弟弟一脸委屈样,他这下是彻底委屈了,说我不识好歹,他这就是在按照故事线走。我没有看过新故事剧情,只能把不满意的情绪统统压回了心里。
织娘这个时候低头看着我笑说我长得可爱,估摸着她身高一米七,而我这一米六八的身高她一低头正好能和她来个平视。
我也冲她笑笑,夸她长得好看,毕竟一米七的个子在古代可少见呐。织娘看着我的笑看了好久,她更没有怀疑为何我的个子跟她差不多,最后只说我长得有些眼熟。
我自然不知道眼熟在哪里,但也只当在她眼里是真长得比较眼熟。
“方便问他叫什么名字?”织娘眼睛一转看向了大戏,声音极小,我差点有些听不清,反应了半天才说他叫大戏。
“大戏。”织娘重复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我本想问她是如何看见大戏的,但想了想也不知该从哪开口说起。
“名字有亲切感。”织娘这个时候又说了一句话,声音稍微大了些,没有我想象中娇滴滴的感觉,她的声音配上她的样貌有一种柔中带美的即时感,但又不是太柔,她骨子里有一股坚毅的气质。
我问她是怎么感觉出来的,她说她一来到这里心里就踏实了下来,都不想走了,感觉像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归宿?”我又想到了汪大婶的话,皱起了眉把那句话在心里从头到尾过了个遍,才不敢相信的得出了个结论:她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我帮助织娘寻到家?
可是,我连她的身世背景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恩乡故中一位出色且手艺好的女子,哪能知道她的其他故事?
织娘这个时候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住了我的衣服袖子,我那袖子上有一个拿金线缝制成的字,我起初并没有察觉,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眼力真好,低头打量去就见那个字是“毓”,而且那字每个笔画都不一样,有的笔画较粗,有的笔画较细,仔细看去很完美又没有凌乱感,一看就是我奶奶缝的。我小时候她最喜欢给我和弟弟缝东西了,鞋垫子、袖套、衣服上的图案、裤子等等……别看奶奶已经老了,那手可灵活着呢。
织娘俯下身,她能详细端详着那个字看好久,她能大拇指按在那个字上细细抚过许久,像是没有见过似的。
突然之间,一滴眼泪砸在了我的衣服袖子上,我看着她在那默默掉眼泪,吓了一跳。
“你咋了?”想了想这么问或许又不太好,最后又道:“你还好吗?”
织娘没有回话,我借着这个空隙细细观察起了她身上的汉服,那衣服外表看起来着实光滑,摸起来会有柔顺感,像是丝绸。
说句实话,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汉服,还是丝绸制成的,那穿在身上别提有多舒服了吧。
啊啊啊想想就很不错。
就在我跑神之际,织娘忽地又直起了身子,她面色平静,我回过神没有再说什么,织娘眼睛望问门外,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她也跟故事中的林有惜一样,向往着恩乡故以外的地方。
“汪大婶是死了对吧?”弟弟这个时候问我道,我没有否定,因为这是不能否定的,我可是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
“汪大婶死了,织娘找上我们,你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
“预示着什么?”我声音放低问道,没有听出弟弟话中有话,更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精挑细选出来的算盘。
“这预示着她跟大戏一样,也是为了枉死之灵而来。”弟弟观察织娘道,我心里一惊连忙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说他记忆力比我好,所以那些新故事情节随便想想就能想出来。
“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枉死?汪大婶是枉死的,她怎么个枉死法?”一下出了两个枉死过的人我还是真没有反应过来,大戏枉死就算了,那枉大婶是怎么枉死的,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平常怎么会得罪其他人?
“太黑暗了。”弟弟忽地吐出一句,我愣住了,风在门外吹的响,上乡愁的门一下子被吹开,雨点子被吹进来,冷风灌进来直往我身上冲,我反应过来上前试图去再次关上那门,织娘却从我身边迅速跑了出去,我没有拉住她,注视着她跑到了雨幕当中。
“愣着干什么?”弟弟使劲推了我一把厉声道:“追啊。”
我大脑再次一片空白,艰难的抬脚追了出去。那风刮的是真快啊,像把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划过,刺的我脸颊生疼。
我跌跌撞撞的跑过一条街,我仿佛听到哭声响彻耳边,然后织娘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眼睁睁注视前面火光四射,织娘张张嘴,她想说出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眼里透着难以置信,我已经完全呆住了,任由倾盆大雨往我身上倒,任由自己站在那里像失去了失命般没了意识。
那店铺怕是要烧尽了吧,眼前只有火,没有人,依旧安静,只听到雨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织娘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她往前挪身子,离那火越近,我就越紧张,上前拽住她的手臂试图把她往后拖,但我才拖了一下便知道自己压根拖不动,她铁了心要在那里跪着。
“他们……宁愿一把火烧了家……”织娘嘴皮子颤抖着,水滴顺着她的头发丝往下落,她终于喃喃出了声。
“也不愿意动手把家亲自搬出来。”
大戏他们已经赶过来了,织娘还是没有动作,待那火势小了些,她才上前踉踉跄跄的伸手想去触摸店铺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的门,我心里一急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臂,可她的手已经抚了上去,没有意料当中她被烧着往后连连退去,相反她的手居然径直穿过了那里。我震惊到了,火光映在织娘的脸上,仿佛印在一片镜子上,她已让自己慢慢恢复了心态,我心里难受至极,织娘看似情绪平稳下来,实际更绝望。
“被烧了?”弟弟望着眼前的店铺问道,我回过头视线模糊的才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大戏居然手里还举着把伞,所以我还是更狼狈一些。
“为什么被烧了?”弟弟走上前问我道,大戏也跟着上前,那伞终是把我遮住了,我感觉不到雨了,但冷气还是没有从周身散开。
“我不知道。”我一开口就被冻的瑟瑟发抖,过了几秒又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顺便眨掉了眼睫毛上的水珠子。织娘这个时候在我面前低下了头,她没再有其他动作,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终是冤思不过,不多,不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