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杀手
被追逐了半宿的男人终于体力不支地倒下。
几乎是下一秒,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似有所感地转过身,就见黑暗中一道银芒向他袭来。
那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上面倒映着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嘴唇微微蠕动:“别、别杀我,我什么都告诉……”
最后一个音节却因为喉咙被割裂而无法发声。
少年用匕首熟练地割下男人的头颅。鲜血不可避免地染红了他的双手,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在黑色的衣摆上蹭了蹭。
少年将男人的头颅和在其身上找到的一块玉佩塞进一个匣子放好,便准备离开。然而刚走了两步,他忽然脚步一顿,眼神直直地看向不远处。
犹豫了一下,少年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奇异的、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走了过去。
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少年本能地保持着警惕心,隔着安全距离望过去,早已习惯了黑夜的双眼中逐渐描摹出青年清晰的轮廓。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少年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从小到大,无论是杀人,亦或者是被敌人用刀指着,他的胸腔里都像是一潭死水,从未有过半点波澜。
可现在,少年捂住胸口,却抑制不住胸腔内逐渐失控的烟花。
“砰砰、砰砰。”
他走近两步,在青年身侧坐下,歪着头细细打量他。
青年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少年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却看到了自己指缝间残留的鲜血,于是又默默地收回了手。他撕下衣服一角,将两只手来来回回擦了又擦,终是没有再伸出去。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好看得让人觉得触碰他都是亵渎,少年红着脸想。
他飘忽的视线终是落在青年形状优美、却略有几分苍白的唇上。那里,有几滴干涸的血迹。
原来,他不是在睡觉,而是受伤了吗?
少年迟疑地开口,声音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却怯懦得如若蚊蝇:“您、您还好吗?”
“我、我想、帮助您,您不出声、就算是默、默认了呀。”
一个人昏迷中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
于是少年笑了,左脸颊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太、太好了。”
他想要抱起青年,低头时却闻到了自己外袍上沾染的鲜血味道。
少年不由得懊恼起来。早知道,刚刚就应该用那家伙的衣服擦来着的,他的血好臭……
外袍被他随意地褪去丢在脚边,露出算得上干净整洁的深色中衣。少年却皱着眉头,仍是不满意,只觉得身上残留着干涸血液的铁锈味,挥之不去。
他垂眸想了想,抽出身侧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
皮肉被利刃翻开,鲜血喷涌出来,空气中弥漫出新鲜血液的甜腥味道,盖过了其他种种。
少年满意地嗅了嗅,终于上前,将那人小心翼翼地拢入怀中。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味道了。
沈疏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因缘玉就在他识海中炸开了锅:“主人,您终于醒了!”
沈疏“嗯”了一声,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破旧却明显被细心打扫过的房间里,而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便是他身下的这张床。
“我为何会在此处?”
“是这样的,主人,那天您用本体进入这个小世界时,再次受了伤……”
伴随着因缘玉的娓娓道来,沈疏逐渐回忆起了当时的那一幕。在上一个世界时,他就因为使用自己的身体受到了世界规则的排斥。尽管外表不显,神魂上的虚弱却是实打实的。
沈疏本不以为然,却没想到这一次在进入世界时遭遇了更为猛烈的抵抗。不得已,他拔剑劈开了通道,却也因动用了太多灵力而被反噬,在进入世界后陷入了昏迷。
“你是说,我被那个人救了?”
因缘玉答道:“对,这一世,他叫阿凉,今年十五岁,是一个杀手。五天前,他在执行任务时遇见了您,把您救了回来。”
沈疏看着周围的家徒四壁,不以为意地道:“看来他这一世也过得不怎么样。”
“可不是嘛,他那位主子,也就是他的养父,可没安什么好心,收养他也不过是为了……”
“好了,安静。”沈疏有点受不了因缘玉那张叭叭的小嘴,直截了当地屏蔽了与其的神魂联系。
既然他被那人救了,自然也用不着刻意去寻。如此一来,这位聒噪的帮手,便可以暂时下岗了。
沈疏闭上眼,沉下心神,开始吸收凡人界空气中稀薄的灵力,缓慢地修复起神魂。
再度睁开眼时已是傍晚。
他的眼睫只是微微一动,耳畔便顷刻间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您、您醒了!”
很可惜,这一次不是因缘玉,所以没法被直接屏蔽。
少年原本似乎是坐在他身侧的塌上,现如今则是激动得半个身子都倾了过来,一张看起来有几分稚嫩的娃娃脸凑到沈疏跟前,近得能看清脸颊上的细小绒毛。
说话间,他温热的呼吸袭来,洒在沈疏耳畔。沈疏蹙着眉,本能地想要将头扭开,却偏偏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动弹。
阿凉似有所感地坐回了原位,脸上显现出几分局促:“对、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却条件反射般地说了出口。
大概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屋里燃着几个装满炭火的火盆,温暖如春,可少年的身上仍带着属于冬日的寒意。
沈疏眼神放空,静静地思考着。如果不是受了伤,他其实根本不想与这个人有任何接触,可偏偏阴差阳错来到他的身边。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天意吗?哪怕不愿也要被迫牵扯其中。
而在少年的眼中,这一幕却像极了青年正在认真地注视他。
被那样好看的一双眼凝望着,阿凉感觉自己的脸颊隐隐发烫,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这一捂,指尖却触碰到了某种粘稠的液体,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为急切,忘了先去处理脸上的伤口。
他脸一白,腾地一下从塌上弹了起来:“我这就去沐浴!”说罢逃也似地离开了屋子。
说是沐浴,却只是在院中冲了一个冷水澡。
初冬的夜晚,寒风瑟瑟,就连月光也是一片冷白。井中的水冰冷刺骨,少年却面不改色地端起一桶直接从头顶淋下。水流经过他裸露在外皮肤上新鲜的伤痕,带来阵阵刺痛,让伤口处几乎有了快要结冰的错觉。散落的水滴在脚边的皑皑白雪上溅起无数小坑,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再也闻不到身上一丝一毫的血腥味与汗味。
以及曾沾染到的,那个人的味道。
有点遗憾,但似乎也别无他法。他不想看到他厌恶的神情。
沈疏疏导着体内的灵力,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方才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空荡荡房间。
“过去多久了?”他蹙着眉问道。
“已经又过去了三天。”因缘玉的语气中带有明显的忧心忡忡。
“这个澡,洗得真是够久的。”沈疏嗤笑。
自那天阿凉出门沐浴之后,竟是不告而别,消失了整整七天。沈疏不必想,也知道他应是接到了什么组织上的紧急任务,却也免不了被因缘玉嘀咕地升起几分烦躁之感。
“看看他那边的情况。”沈疏终是道,“若是死了,也好不耽搁时间。”
“是。”
左手的因果线再次显形,这一次却没有延伸过远,而是缠绕于沈疏手中凭空出现的一块金色翡翠。
这,便是因缘玉的本体。
翡翠的正上方,此刻缓缓升腾起一小块浅金色的雾气,一个少年的身影随着雾气的凝实也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他低垂着头,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刚经历过一场鏖战,唯有起伏剧烈的胸口和手中稳握的匕首证明着他还活着。
沈疏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雾气中也响起了一个同样带着几分遗憾与戏谑的声音。
“真是可惜。”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阿凉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他身着与少年同款的黑色短袍,只是版型与面料都明显精致许多,灯光下,衣袍上华丽的银丝暗纹如水波般流动,勾勒出繁花盛景。
他站在少年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张布满血污的小脸:“我的好弟弟,这你都没死,看来功力又精进了几分,真是恭喜啊恭喜。”
阿凉用匕首支撑起身体,缓慢却坚定地站了起来。他这一站直,便比青年高了半个头,使得那人脸色一青,不得不后退了半步,才不用仰头去看。
雾气追随着阿凉的视角,沈疏便也看清了那青年的样貌。年纪大约十八九岁,眉眼生得勉强也算得上英俊,只是眉宇间夹杂的嚣张与狠戾太过虚张声势,显得气质全无,反而倒人胃口起来。整个人就像是满满的恶意堆砌而成,尖锐地刺向少年。
阿凉却是早已习惯青年随时随地的莫名找茬,只是平淡地与其对视,不发一言。
在沈疏看来,少年如今的这幅模样,倒是比讨好自己时来得顺眼许多。平日里低垂温顺的眼中此刻深黑一片,就连沈疏的视线也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瞬。
不过,这样的态度落在林霄云的眼里,却是与叫板无疑。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似乎就要当场发作,然而下一秒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撇的嘴角蓦地扬起得意的弧度:“我说弟弟,你前几日问哥哥借的钱,是不是也该还了?”
阿凉本欲离开的脚步登时一顿:“说好的,我帮你、杀人……”
林霄云见他神色不善,更为得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两件事分明毫无关联,又怎能混为一谈?”
阿凉直直盯着他:“所以,你想、怎样?”
林霄云被那目光看得一瞬有些后背发毛,随即更为凶狠地瞪了回去:“那当然是要……”
话音未落,少年手握的利刃已经贴上了他的脖颈:“我劝你、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