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密不发丧
龙安殿外围满了全副武装的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
想起那天惊险的一幕，李辅仁仍然心有余悸，他反复思忖着自己那天的应对，想不出一丝不妥，这才安心。
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卯时一到就去叫皇帝起床，没听见回应，隔着帷帐看皇帝并未动弹，只得提高了声音，然依然没有回应，直到第六声，帷帐里安静的可怕，才意识到不对。
大着胆子掀开了帷帐，看见平时面色潮红的皇帝已经满脸铁青，他颤抖着双手试探了鼻息，却触碰到了皇帝已经僵硬的面部。
此时，门外候着伺候穿衣洗漱的司帐、司寝以为皇上醒了，正欲进门，他来不及思考，本能的放下帷帐，强装镇定道：“陛下龙体有恙，赶快出去不要扰了陛下休息”，女官们退出了房间，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短暂的思索衡量后，他叫来了自己的干儿子张旭生，太监无法生育，他在宫里的小太监里挑了一个机灵懂事念过书的做了干儿子。
“你去宁寿宫，找素媛，务必当面告诉她，就说皇上要和皇后商量永熙公主婚事，特请皇后娘娘来龙安殿。”
张旭生走后他跪在了皇帝床前，这才顾得上伤心。
南荣瑾还是太子时，他就在南荣瑾身边伺候，一直到他荣登大典，成为皇帝。
南荣瑾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皇帝，勤于政事，心系民生，不好奢华，待人和善，哪怕是最底层的粗使奉御和宫女，他也一直和颜悦色。
除了太胖，扶着他时常让李辅仁腰酸背痛之外，这十几年李辅仁在南荣瑾身边日子是很惬意的。
一夜之间，朝夕相处的一个大活人，说走就走了，现在连怎么走的都还不知道。
皇后来了，他听见外面的通传，这才擦了擦眼泪，走了出去，行完礼后，朗声道：“皇后娘娘，事关重大，皇上请您一人进来。”
皇后章月华是南荣瑾的发妻，从永王世子妃到太子妃再到而今的皇后，历经三朝，大宁朝太祖皇帝为防外戚专权，立下规矩，皇族正妃都从民间平民良家子中选拔，且选贤淑不选貌美。
所以章月华只是汝宁府一个平民家的女子出身，和出身世袭罔替的永定侯府千金郭贵妃比，容貌、家世都要差了一截。胜在生了几个好儿子，尤其是太子，深得太祖的喜爱，又深得南荣瑾的器重。
所以刚才李辅仁短暂的权衡后，决定只通知皇后，太子地位稳固，郭贵妃三子年幼，这是一个稳赢的赌注。
待皇后进入内殿，李辅仁关上门，转身跪倒在了皇后面前，他泣不成声，压低了声音哽咽道：“皇后娘娘，陛下……怕是不行了。”
章月华一下僵硬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不容置疑地点点头，章月华才快步走向皇帝的卧榻，掀开了帷帐。
历经了两朝皇帝宾天，她知道眼前的是一个毋庸置疑的死人。
但是她没有时间悲伤，因为自己的儿子，大宁国的继承人，太子南荣明泽，还在南都监国，派人送信，再赶过来，一来一回，最少三十天。
而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陇王南荣黎，皇帝的亲弟弟，曾被先皇议储，距离京都不过六七日脚程，且南荣黎军功显赫，手握重兵。
密不发丧，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走出大殿，从容不迫下达指令。
“李辅仁，传旨龙安殿外文武百官：宫内突发时疫，为避免陛下龙体受损，近日早朝取消，由内阁代为裁决近日奏报。”
“徐恩，晓喻后宫：各宫嫔妃约束好各宫皇子、公主及宫人，不得出宫门半步，为防有趁机作乱者，御马监调派人手昼夜护卫各宫。”
“张旭生，责令龙安殿全体宫人于西偏殿待命，未经传召踏出偏殿者，斩！”
安排好这些，她又悄悄让李辅仁宣内阁首辅魏无期、司礼监掌印太监朱荣、襄王、毅王速速来龙安殿商议除疫事宜。
襄王南荣明礼、毅王南荣明德是皇后嫡出的皇子，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
章月华暗自庆幸，近几年太子常去南都监国，她劝说皇帝留下这两个儿子暂缓就藩，留在京都开府建衙。
襄王掌神机营，就在京都，毅王掌通州卫兵权，距离京都一日脚程，还有宫门外不远的锦衣卫，和城中的五城兵马司，都直接听命于禁中，虽然这些加起来也比不过南荣黎和南荣丰各有三支护卫，但兵贵神速，距离也是绝对的优势。
李辅仁看着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周密且严谨，对这个年近五十的深宫妇人肃然起敬，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他真是要跪地一拜：“皇后英明。”
章月华很久没有这么久地守着南荣瑾了，他们十六岁成亲到如今已经三十多年，起初也是有过新婚燕尔的甜蜜的，到后来和所有的结发夫妻一样，熟悉到躺在一张床上都没了感觉，爱情变成了亲情，甜蜜变成了信任。
生下三个儿子以后，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知道自己年老色衰，所以积极为他纳妾收房，这是她一个正房嫡妻应该做的，并不会因为那些莺莺燕燕吃醋。
直到郭霄月被送进宫，她不再是他唯一信任的嫡妻，不再凡事都找她商量，甚至郭霄月也接连生下了三个儿子，她的不安和忐忑越来越厉害。
转眼郭霄月也已经到了年老色衰的年纪，他以为郭霄月会和她一样要独守空房，哪个男人不喜欢新鲜的年轻的花朵儿，但直到四十多岁，她依然是独宠，把她做为皇后的尊严都践踏完了。
如果她是个妖媚的，恃宠而骄的，她大可以轻轻松松找出把柄料理她，可她始终端庄有礼，雍容典雅，不骄不躁，对她对整个皇宫的人都以礼相待。
虽然明泽争气，储君地位稳固，但是郭霄月也有三个儿子在渐渐长大，且深受南荣黎宠爱，日子久了难保会不会重蹈吕雉戚夫人那样覆辙，她可没有吕雉那样的手段，唯一欣慰的就是明泽也不是刘盈那样的羸弱太子。
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庆幸南荣瑾的意外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