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礼尚往来
元建国是山里长大的人，年轻的时候不识水性，许是在这里生活的久了，水性竟然不错，三两下游到水塘中间，抓住了飘在水面上的布包，又游回岸边。
只不过现下天寒水冷，再加上他年纪不小了，游动得僵硬吃力，到了岸边，抓着树根，连着喘粗气，连往上爬的力气都没有，整张脸灰白得像个死人。
鱼塘主人喊叫着，招呼出家里的儿子儿媳，三个人合力将元建国拉了上来。
这个时候出租车已经来了，林酉时拉着元满上车，见元满频频回头，有些不忍心地问：“要过去看看吗？我让出租车等一会儿。”
元满远远看着元建国趴在鱼塘边颤巍巍站起来，鱼塘主人拿了毛毯将他裹起来，他裹着毛毯要往这边走。
元满关上车门，也闭上了眼睛。
“走吧。”
除夕夜。
早早在福满多饭店预订了年夜饭的客人，推杯换盏，说说笑笑，一起守岁。
大堂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正播春晚，屏幕里花红柳绿的，看着喜庆又热闹。
客人们吃得尽兴，一会这桌喊“服务员那瓶酒”，一会那桌喊“服务员这桌没纸巾了”……元满陀螺一样满店转，脚不着地，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还忙得一头大汗。
但忙起来也有好处，她短暂地没去想元建国，也没整晚想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动手术？大冬天跳水塘里，身体有没有冻坏。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已经是凌晨三点，老板娘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强撑着精神，给每个人包了一个红包。
元满是最后离开的，她帮着两位保洁阿姨锁好饭店大门走上街道，天都快亮了。
远处传来爆竹声，元满抬头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新年已经来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她摸着口袋里，老板刚才发的红包，默默跟自己说：
去年辛苦你了，今年一定是顺风顺水的一年，新年快乐。
街口，林酉时照旧等在那里，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姿挺拔，如琼林玉树，路灯的光华都似乎暗淡了许多。
元满跑过去，晃了晃老板娘刚给的红包，得意洋洋，“我刚拿到的红包，见面分一半。”说着，拆开红包，将里面的两张百元大钞，分给林酉时一张，脸上笑意盈盈，“祝你新年快乐。”
“谢啦。”林酉时接过那张百元大钞，珍而重之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了过来，“礼尚往来，这是我的回礼，不许不收。”
白色的盒子还带着林酉时的体温，拿在手上温温的，但是元满却没打开，她看着外包装上的图案和英文标示，
被咬了一口的苹果，iphone5……
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
“林酉时，你疯了，送我手机？这个手机听说好贵……”元满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劈叉了，她才给他一百块！
“你放心，我没偷蒙拐骗，是攒了一年零花钱买的。”林酉时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同款手机，黑色的，“买了两个，咱俩一人一个。你没手机，联系起来一点也不方便。”
“不行。”元满还是不敢收，她打一个月的寒假工，才一千三，这款手机听说好几千呢，“实在太贵重了。”
林酉时变脸了，将她给的百元大钞拿出来塞给她，“那这个也还给你，什么新年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元满捏着那张红票子，无奈地抬头看他，“我收了，你就快乐了？”
林酉时：“当然。”
“好吧。”元满妥协了，将百元钞递回去，将手机盒接了过来，“谢谢你，酉时。”
林酉时重新将百元大钞揣好，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拉着她往街口走了几步，走到路人堆得雪人前，兴致勃勃，“我们来拍几张照片当屏保。”
雪人堆得十分可爱，矮胖的身子，围着红围巾，头戴红帽子，黑石子做成眼睛，鼻子是一条新鲜的胡萝卜。
两人站在雪人旁边，林酉时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然后将手机举在身前，两人挤在镜头前笑着一起喊“耶”。
咔嚓……
一声轻响。
他们的笑脸永恒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新年过后，很快迎来了开学，元满在返校的当天，又看见了元建国。
元建国穿了件黑色的棉袄，裹着围巾戴着帽子，露出来的脸，看起来十分苍白，身形也似乎瘦了许多，腰更佝偻了，才半个月没见，就像是老了十岁。
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怀里抱了个布包，看见元满走过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招手。
“小满，我去饭店找你，他们说你是一中的学生，开学就不干了，一开始，我还不敢信……咳咳咳……”元建国边招手边说话，似乎很高兴，说话快了些，呛了口风，弯下腰猛烈咳嗽，咳得一张苍白的脸通红通红。
元满原本不想跟他多说话，可他咳得架势实在吓人，只好停下来，皱眉问他：“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问完突然想起，她还钱那天，他跳进过鱼塘里……
果不其然，元建国说：“肺炎住了几天院……咳咳咳……都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咳咳……”
元满恨他，可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又有些难受，“你生病了还来干嘛？赶紧回去吧，别站这里吹风。”
元建国讨好地笑，“知道你怨我，不想要我的钱，我就一早来了 ，把钱交到学校去了，给你当学费。这些是给你买的吃的、用的，你别嫌弃。”说着，将怀里的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扭头就走，边走边说：“我走了，电话号码在包里，有事给我打电话。”
元满在后面追，想把东西还给他，这时隔壁宿舍一个女生看见了她，跟她打招呼：“元满你来真早。那人是你爸？对你可真好，给你买这么多东西……”
自上学，元满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话，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鬼迷心窍了，停下追元建国的脚步，抱紧了怀里的大布包。
“嗯。”
回到宿舍，元满将布包打开，里面东西确实齐全，有两套过冬的衣物，一袋砂糖橘，两大瓶家里炒的牛肉酱，还有一袋热乎乎的糖三角。
衣服款式看起来有些幼稚，但是尺码都是对的，砂糖橘、牛肉酱、糖三角，这三样是元满小时候的最爱。
妈妈还在的时候，每到冬天，在镇上打工的元建国回家怀里都会揣一袋子砂糖橘，几个糖三角。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站门口等元建国回家，听到自行车“吱吱戛戛”由远及近，就好似闻到了糖三角的香味，口水不自觉地留下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就连奶奶骂她馋的声音都不能抹灭她那一刻的幸福。
此生少有的温暖记忆伴随味蕾滚滚而来，元满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哭得几乎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