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孤魂野鬼

    天黑下来，由一栋栋巨大的水泥森林组成的城市，黑暗与滚动的霓虹交织着，从高处看下去，有种赛博朋克的科幻感。

    元满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如幕布般铺展开的夜景，努力回忆自己的高中时期，但回忆起来的画面还不如外面的夜色清晰，以往笃定的一切，现如今都变得含糊、不确定。

    她裹紧身上的毛衣，回头看林酉时。

    林酉时叙述的过往，像一条河流，流向她，她被河流淹没，河水充盈她身体里的空虚，让她觉得踏实。

    “听起来，我高中时期过得不错，为什么会忘记？”元满不解地问，“按照之前的推测，我忘记的应该都是痛苦的回忆。”

    林酉时穿了一件深灰色毛衣，黑色长裤，长身玉立，眉眼似画。

    他从客厅走过来，手里拿了条薄毯，轻柔熟练地搭在元满肩膀上。

    “原本是的，直到……”他的黑眸阴晦，目光投向窗外的深夜，霓虹交织出的河流。

    “那个男人出现。”

    元满在高二迎来自己的“十八岁”。

    其实按照真实年龄，元满现在顶多算是十七岁，但是当年元建国给元满报户口的时候，只顾着跟偶遇的熟人聊天，出生年份报错了，户籍民警也没仔细核实，后果就是户口本上她的年龄，足足比真实年龄大了一岁。

    这个失误今天给了元满便利，元满去办了身份证，拿着已经年满十八岁的身份证，便能正大光明做兼职了。

    高二的寒假，元满找到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兼职，在小吃街的一家饭店里当服务员，包吃，但是不包住。

    找到兼职那天，寒假已经开始，同学们陆续被家长接走，宿舍里逐渐变得空荡荡的，元满坐在床上背单词，陈露提着行李过来跟她道别。

    “你一个人行不行？”陈露很担心她，但想想她家里也没有亲人，回乡下，一个人住那栋毫无人气的房子，也不安全，“在外面住不太安全，要不，去求求宿管阿姨，让你住宿舍？我听说二中宿舍就让住到过年。”

    “我问过了，宿管阿姨说帮我上报了，等有结果了再通知我，反正没通知之前，我就赖着不走。”元满故作轻松，朝陈露摆手，“走吧，走吧，哪那么多话？我一个成年人，还能照顾不了自己？”

    陈露笑了笑，想了想又把她的宝贝手串拿出来，递给她，“这个借给你，一个人住的时候，拿着它壮胆。”

    “谢啦。”元满接过手串，戴在手腕上，催促道：“快走吧，真是啰嗦。”

    陈露走了。

    元满放下单词本，看着无人的宿舍，长长叹了口气。

    有件事，她谁都没说。

    她高一那年也没回成家。

    她本打算回村后，想给妈妈扫墓，扫完墓在老房子里住几天，收拾收拾，再去镇上找姜美好，继续找个剪线头的小活做做。

    但是当她提着行李回到村里，却发现她家老房子变样了，变成了崭新的平房，她十分纳闷，敲开门，发现里面住着一户陌生的人家。

    她以为自家的房子被占了，气得跟那家人理论，“这是我家宅基地，我家人还在，你们怎么能直接抢去，扒了我家房子另盖？”

    那家的顶着个光头的男主人，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就是老元家那丫头吧？你这话跟我说不着，是村里把这块宅基地分给我的，我有手续，你要找就去找村里。”

    元满气势汹汹冲去村委会，村支书已经换人了，现在支书元满不认得，但支书记得元满，面对元满的质问，对方点了根烟，轻蔑道：“嚷什么？嚷什么？元建国失踪有十来年了，村里已经默认他死亡，老元家没有人了，村里有权利把宅基地收回来，另外分配。”

    元满怀疑这人瞎了，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吗？”

    对方笑了起来，“你一个丫头，早晚要嫁人的，嫁人还不知道嫁哪去的，你要宅基地干什么？”

    “我嫁不嫁人那是我的事，元建国就算死了，宅基地也应该是我继承，这是我的权利！”元满满腔怒火，也顾不上礼貌了，嗓门忍不住拔高，“你没有权利剥夺我的继承权。”

    村支书抽了口烟，撇撇嘴，慢悠悠道：“你别拿权利不权利的别吓唬我，村里历来都是这么办事的，丫头没有田，也没有宅基地，你要是想要宅基地也简单，村里多得是没找着媳妇的光棍汉，你找一个结了婚，就能住你男人的宅基地上了？”

    元满到底是个孩子，此刻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提着行李就离开了村子，在镇子上找姜美好了。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回过村子，平时上学忙碌起来还好，根本想不起这件事，放假的时候，就忍不住难过，觉得自己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