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打无准备之仗
“老师，元满去哪里了？都到上课时间了，她怎么还没回教室？”
外面传来林酉时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然后是郑老师的声音：
“她在里面洗澡。我给她请过假了，下节课她可以不去。”
“老师……”林酉时还不肯走，他不想郑老师误会元满是个坏孩子，但又怕元满听到他的话，“老师，我们能去那边说话吗？”
元满被外面的声音惊扰到了，赶紧加快洗澡的速度，很快就把自己从头到脚清洗干净，擦干，小心翼翼套上郑老师放在床上的衣服，打开门。
林酉时已经回教室了，郑老师就坐在门口看书，看她头发上滴着水走出来，笑了笑，拿毛巾给她擦头发。
女孩的头发以前似乎都是用洗衣服洗的，加上营养不良，干枯分叉又毛躁，梳都梳不开，郑老师又开始翻她的行李，然后找出一套理发工具，问元满：“我给你剪剪头发吧？我家以前开过理发店，我剪头发还可以的。”
元满慌忙点头，她根本不喜欢长头发，头发长完全是因为没钱去理发，而家里的剪刀又钝，根本剪不了头发，她平时都用皮筋绑着。
郑老师很开心，边给元满剪头发，边跟她聊天。
“你的事……有同学跟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能力帮你更多，但是以后，如果你不想回家，就来我这住，作业也可以来我这里写，如果有其他同学欺负你，立刻告诉我，不要什么都自己忍着。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擅长忍耐而停止对你的伤害。”
元满小声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奶奶打我的时候，我会跑会躲，我能在树上呆一整天，让她够不着我。钱玉霞带人欺负我，我也打她了，我把他们的头按进泥坑里。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有忍耐。”
郑老师握着剪刀的手顿住，她蹲下身来，看着元满通红的眼圈，“还有一样你没做。不要接受别人对你的评价，试着去给别人添麻烦。别人对你说难听的话，不要接受，不要认同，也别将对你好的人拒之门外，人活着有时候就是要互相添麻烦的。至少，你遇到事来找我，我会很开心，因为你信任我，我喜欢被人信任的感觉。”
自从妈妈去世，爸爸离家出走，奶奶就每天在家门口哭，骂爸爸狠心，骂上天对她不公平。骂着骂着就将所有的事全都怪罪到她头上，好像找到一个可以怨恨的人，咬牙切齿地诅咒她，就能洗刷掉被儿子抛弃的痛苦一样。
自那之后村里人见她都绕道走，没人愿意跟她说话，小孩也有样学样，对她恶语相向。
唯独林酉时一家对她还是一样，林酉时会给躲在树上的她送饭，酉时妈妈会偷偷将她藏在自己家里，酉时爸爸甚至在她被打的时候，冲进她家夺走奶奶手里的扫帚。
但这些事如果被奶奶发现，奶奶就会堵在林家门口，边跳边骂，骂上好几个小时都不歇气。
有一次酉时妈妈被气到晕倒，在镇上医院住了一周才回家。
元满想起这些事就心有余悸，她看着郑老师年轻明亮，但略显天真的眼神，低下头轻声说：“老师，你千万不要去我家家访。”
或许刚才的张老师已经提醒过她了，郑老师听了这话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笑了笑，“我小时候也过得很艰难，所以我知道当你艰难的时候会碰到什么，别为我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元满回到教室，一改平日里灰头土脸的形象，短发清爽，洗净了泥巴的手和脸，露出素白的底色，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合身，但是也是干净的，让她看起来像是开在山崖上的小白花，冷冷清清，惹人怜爱。
班上同学纷纷抬头看她，就连钱玉霞都愣了一下，想讥讽几句，但那些话堵在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总觉得干干净净的元满，没有脏兮兮的元满好欺负了。
林酉时自元满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但并没有同学们那样大惊小怪，因为他与元满一同长大，元满妈妈还在的时候，元满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干干净净的元满才是他熟悉的元满。
他看着元满回来座位上，伸头问她：“你没事吧？”
元满摇了摇头，她想起郑老师的话，又对林酉时笑了笑，“郑老师对我很好。”
好久没看到元满脸上的笑容，林酉时开心得有些手足无措，将上节课的课堂笔记，还有记作业的小本子拿出来，一古脑都塞到她手上，“老师的板书我都记下来了，你快看看，不然作业的题目就解不出来了。”
元满接过那些本子，看着上面工整的字体，鼻头有些发酸，“谢谢你，林酉时，谢谢你……”
“行啦，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昨天你不是故意吼我的，你也是心里不痛快……”林酉时笑起来，“可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你以前也借钱给我买过零食。”
“是的。你妈不让你吃糖，你买糖都藏我书包里，结果我上课一翻书，里面全是蚂蚁……”元满压低声音，将头埋到书后，“把钱玉霞吓得又叫又跳，老师还以为她中邪了呢。”
林酉时想起那件事也觉得好笑，两人躲书后面，偷偷笑了许久，昨天的别扭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放学后，郑老师送元满回家，林酉时也顺路，三个人便结伴同行。
从学校到元满家要翻过一座山头，这条路元满走了无数回，记忆里道路总是陡峭泥泞，走得人心头愁云密布。
然而今日她却发现路边风景其实很美，野花摇曳，绿草如茵，林子里还时不时传来野鸟啼叫，悠扬婉转。
但这样的开心只维持到，元满看见自家大门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她想起呆会要见奶奶，就忍不住全身僵硬，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
郑老师感觉到元满的紧张，手放在她的后背上，从后方支撑着她，“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放心，陪你进去，别怕。”
林酉时也挺了挺胸膛，“我也陪你进去，先将你家扫帚、棍子都看住了，让你奶拿不到。”
元满还从未得到过这么多支持，顿时鼓起了勇气，握着拳头，推开了大门。
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门里面一个老妇人正坐在院子里剥玉米，老妇人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打了补丁的褂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可怜的孤寡老人。
然而就是这样可怜的老人，见到推门而入的元满，满面愁容的脸上顿时怒气横生，将玉米往地上一摔，叫骂一声：“讨债鬼，你还知道回来？昨天野哪里去了？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叫骂着跳起，抓起身旁的棍子就往元满身上招呼，被随后进门的郑老师拦住了。
“元满奶奶，您好，我是学校新来的老师，我姓郑，今天来做家访。”
元满奶奶上学校闹，也不是头一回了，根本不怕学校老师，城里老师她更不怕，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稍微听两句粗话，就气得满脸通红地跑了。
她如法炮制，对着郑老师一声冷哼，“什么老师？现在什么狗头猫脸的人都能当老师，念两年书就敢管别人家闲事，可见念书也没好处，还不如早早回来跟我种田，过两年找个人嫁了，比什么都强。”
“话可不能这么说，元满奶奶。”郑老师笑容满面，手上劲却出奇的大，一把就将元满奶奶手上的棍子夺了去，往门外一扔，“老师管学生的事，天经地义，看着学生被欺负还装不知道的老师，都对不起学生喊他一句老师。”
以前的老师上门，都捡着软话说，可眼前这位郑老师，脸上笑笑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比钉子还硬。
元满奶奶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间忘了撒泼，气呼呼反驳：“谁欺负她了？”
“我这不正要跟您说这事吗？”郑老师拿了玉米堆旁的凳子过来，扶元满奶奶坐下，“昨天的事我已经了解过了，是钱玉霞同学挑衅在先，半路拦着元满，将元满推进泥坑里，书包也都扔进泥坑里弄脏了，元满是不得已才动的手。我们不能怪她，特别是您，不但不能怪她，反而应该庆幸元满这孩子有脾气，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不然啊，有些人今天能欺负小的，明天就能上家来欺负老的。”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元满在外面被欺负，并不是元满做错了什么，是因为她家里没人撑腰。他们要欺负的是“孤儿寡母”，并不是元满本人。
元满奶奶何尝不知，只不过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了，只剩一个最不招她喜欢的孙女，她喜欢孙子，但孙子还没出生就被她害死了，他最看重儿子，可儿子抛弃她离家出走，几年了也没回来看过一眼。
唯独留下了一个招人恨的，她就只能将这份怨气变成怨恨，发泄到元满身上，
元满奶奶想到这茬，心头就犹如有刀在割，拍着大腿开始呼天抢地：“这群丧天良的东西，欺负我们家没个男人……黑心肠烂心肝的索命鬼呦，到了阎王殿我也要告你们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