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支教老师
进了班级难免撞见钱玉霞还有她的两个跟班，钱玉霞看见狼狈的元满，故作惊讶，“有些人脸皮真厚，晚上都不回家，我妈说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钻树林去了，这种人跟她呆一个村里我都嫌丢人，她竟然还有脸来上学？”
听这话音，昨晚钱玉霞挨完打，回家一定是恶人先告状了，她那个泼辣的妈领着钱玉霞上元满家里要说法去了。
元满庆幸自己昨晚没回家，要是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她那个奶奶可不会听她辩解，有人去家里找，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拉过来当人家面打一顿。
林酉时挡着元满，看向钱玉霞，“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昨天的作业你都还没交上来，全班就差你了。”
林酉时是数学课代表，钱玉霞数学很差，每次作业都是早上现抄，以前林酉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他就跟她杠上了，就站她旁边等着，也不许她抄别人的，只准自己写，搞得她焦头烂额，抓耳挠腮，也没时间为难元满了。
元满得以有空闲，补昨天的作业。
她写作业很快，她以前的作业都是等晚上奶奶睡了后才写的，因为奶奶醒着，就不停支使她做这做那，根本没时间写作业。
等奶奶睡了，她也要快点写完，不然用太多电，月底交电费的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每天要干很多活，也吃不好，营养跟不上，时不时还会来顿打，元满每天光应付活着这件事，都精疲力尽，学习成绩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成绩不好，又给了奶奶不让上学的新借口，“脑子笨得跟猪一样，上学也上不出什么花来，那么大一个姑娘，不知帮家里干活，就知道呆学校里享福，良心都让狗吃了。”
简直就是个死循环。
元满深陷其中，每天精疲力尽，痛苦不已，却又没有力气挣脱。
元满写完作业，上课铃正好响了，班主任走进来，今天没抱教案，而是领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老师，郑静静郑老师。”
教室里响起鼓掌声，元满也抬起快速写字，写到发麻的手，跟着鼓掌，并抬头看新老师。
这位郑老师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洋溢着青春气息，而且她的眼睛很明亮，跟元满见过的其他大人不一样，村里的大人的眼睛都是浑浊的，麻木的，很难看。
就冲这一点，元满很喜欢新老师。
班主任继续介绍：“郑老师是首都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主动申请来咱们这里支教，带三年级和四年级语文，今天的语文课就由她来上，大家要好好听课，不要给郑老师添麻烦，听到没有？”
教室里所有同学都抬起头精神饱满回答：“听到了。”
其实这并不是学校里第一次来支教老师，元满一年级的时候，就曾经有个张老师，来自跟首都不相上下的大城市。
张老师英语很好，平时会教大家一些简单的英语，她还有一把吉他，闲暇的时候就在山坡上弹吉他唱歌给大家听。
那个时候元满的妈妈刚出事，元满内心灰暗，每天沉默地呆在教室角落里，不太跟人交流，张老师特意去她家家访，元满奶奶看见老师来了，以为元满在学校里惹了事，不分青红皂白，就拎着扫帚开始追打元满。张老师费了好大劲才将她劝住，回学校后气得跟校长告状，一进办公室，校长也正打孩子呢。
没过多久张老师就走了，后来好长时间都没来支教老师，所以，郑老师来了大家都很开心。
元满也很开心，上课都比平时坐得直了。
下课后，所有同学都围着郑老师问东问西，元满没去凑热闹，她急着把刚布置的作业写完。
她昨天穿着衣服在河里洗的澡，虽然看着还行，但是衣服里面的泥根本没洗干净，现在浑身都难受，今天说什么也要回家去洗澡换衣服。
但是昨天钱玉霞她妈去家里闹过了，她不知道今天回去，奶奶是什么态度？狠揍一顿是在所难免的，但要想安全留家里洗澡换衣服，肯定还要主动多干点活，那样一来肯定就没时间写作业。
林酉时见她趴桌子上奋笔疾书，写着写着，停下来，弯腰在桌肚子里找削笔刀，就知道她的铅笔写秃了，起身将自己新买的转笔刀递了过去，“用这个。”
元满看着那个转笔刀。天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兔子，很漂亮，款式也新颖，是村里的小卖铺买不到的新鲜货，一定是林酉时的爸爸到镇上谈生意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
“不用。”元满找到了自己的削笔刀，断了一截，锈迹斑斑，但是还能用，“我有。”她说着，转笔刀扔回他桌上，艰难地削她那根短得勉强能握住的铅笔。
林酉时看着回到自己桌面上的转笔刀，又看元满，她苍白倔强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漠，虽然两人的位置只隔了一条过道，但他却觉得他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元满又继续赶作业对周围的热闹充耳不闻，更没精力去管旁人对她的看法，这样的安静勤奋在热闹的课间，反而有些特立独行，引人注意，郑老师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特意指着她问身旁围着她的同学，“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钱玉霞正忙着跟城里来的新老师说她家的羊和果园，想带新老师去家里喝果子酒，新老师却问起了元满，那个妈死爹跑了，天天被奶奶打得满村跑的，全村人都看不起的扫把星元满。
这让钱玉霞很生气，故意抬高音量，对郑老师说：“她叫元满。但是老师你要小心一点，她是扫把星，她把她妈和她妈肚子里的弟弟都克死了，把她爸爸气跑了。她还会偷东西。对了，她昨晚还跟野男人去钻树林子了，都没回家，也不洗澡也不换衣服，身上又脏又臭……郑老师？”
郑老师并没有等钱玉霞把话说完，她轻轻拨开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同学，来到元满身边，看着元满在被水泡过的本子上写着整齐的汉字，又看到她头皮和衣领里没洗净的泥土，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位同学，你跟我来一下。”
元满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一双微微湿润的明亮双眼。
这是她妈妈死去之后，元满第一次在陌生人身上看到这样充满善意的眼神，她放下了笔，起身跟着郑老师出去了。
郑老师将她带到了教职工宿舍，那个房间在学校后面，是村委会的房子，一排三间，最左边一间收拾整齐，当了宿舍，前一位支教的老师来了也住这里。
一路上郑老师都没说话，领着元满进宿舍。
宿舍里很简陋，就一张床，一张书桌，郑老师的行李还堆在房间角落里没来得及收拾。
郑老师指了指床，让元满坐，但元满不敢坐在老师的床单上，就坐到了桌子旁，垂着头，等着老师训话。
她以为老师是听了钱玉霞的话，劝说她好好做人，洁身自好。再与其他老师一样，问她有什么困难，说有困难学校都会帮着解决。
元满上学的书本费和学杂费是全免的，作业本和文具也都是老师送的，每次她奶奶不许她上学，班主任都会上门，与她奶奶周旋，将她带回学校。
上一个支教老师也上门做过家访，忍受着她奶奶的恶言恶语，极力为她争取多一些学习时间。
她知道，老师们对她已经尽力了，再多的，也做不了什么。她知足且感恩，所以，不管老师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着，并且接受。
令她没想到的是，郑老师什么都没说，嘱咐她等一会，还给了她一本《小学生作文选》，就拎着暖水壶去学校锅炉房打热水。
元满一头雾水地打开作文选开始看，心里猜测着，难道这位郑老师看过她的作文，觉得不好，想单独给她辅导吗？
元满仔仔细细看完了《我最难忘的一天》和《端午节游园记》，郑老师才打水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年级的孙老师。
两个人提了四水壶水，和一个大澡盆。
郑老师向孙老师道谢后，关上门，开始往澡盆里倒水，热气瞬间蒸腾起来，将年轻女生的面孔蒸成粉红色的。
老师要帮她洗澡吗？元满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实有味道。
她赶紧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郑老师忙活。
郑老师兑好水，又跑去自己的行李跟前翻箱倒柜，找了一套尺码比较小的衣服出来，放在床上。
“我的衣服，你穿可能会大一些，不过袖子和裤腿往上卷一卷，问题不大。内裤我有没穿过的。”说着又拿找出了毛巾、洗头膏和香皂，都摆在大澡盆前面。
元满这才确认，郑老师确实要帮她洗澡，囧得忙摆手，“老师……我回家洗……”
“你要是害羞，我就出去等你。”郑老师笑起来，脸颊边露边两个浅浅的酒窝，“下节课我跟张老师说一声，给你请假，多泡一会儿也没关系。”
说着，郑老师上前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出宿舍，并把门带上。
元满也分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可能有羞耻，也可能有感动，但是当她脱掉衣服，走进澡盆，温热的水慢慢浸泡她的身体，她突然想起昨晚的河水，昨晚在河水里抠头发上的泥巴，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此刻，那河水重新漫过她的身体，冷得刺骨，冷得难以忍受。
她在澡盆中抱紧自己，热水将她包裹起来，她却在雾气里打了个寒战，眼泪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