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挣扎
她就是小元满。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一窒,遥远的记忆铺天盖地涌进大脑。
她看到小小的自己坐在树桠上抹眼泪;看见自己跪在妈妈灵前流眼泪;看见自己长久坐在门槛上等待离家出走的爸爸回来;看见自己在奶奶仇恨的眼神中,在奶奶的棍棒下,一次次爬上这棵高高的大树;看见小酉时在树下喊她,手里举着肉包子……
这是元满。
那么,那个从小受到父母疼爱的独生女,那个27岁蝉联了两届射箭世锦赛冠军的人又是谁?
元满大脑轰鸣,心脏剧烈跳动,拳头逐渐握紧。
她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她彻底毁了奶奶的“转胎药”……如果当初她坚决留在家里,即便被奶奶打断腿也要守在妈妈身边,断绝一切妈妈喝药的可能,小元满的人生会不会走向另外的方向?
会的!
会的!!
只要妈妈活下来,她就一定能过得很好。
她身体里的小元满在哭喊,带着执拗,捏着拳头坐在那棵树上向着全世界喊。
把妈妈还给我!
这份巨大的执念让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周围光线在扭曲中破碎,直至逐渐消失。她陷入黑暗中,再睁眼竟然又回到了卧室里那张小床上。
卧室门没关,外面的客厅的情形在她眼前一览无遗。之所以一览无遗,是因为客厅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一张红漆的大餐桌就摆在屋子正中央,桌子周围是四把椅子,还有一张靠墙放的条几,再没有其他了。
妈妈就抚着肚子坐在桌前喝水,这时奶奶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走了进来。
“少喝点水,水喝多了脚肿,鞋都穿不上了,还得买新鞋,买鞋不花钱啊?”
妈妈没说话,默默将水杯放下,不喝了。
妈妈的顺从让圆满奶奶面色和缓了些,难得露出笑脸,将药碗放在桌上,“把药喝了。”
“这是什么药?”
“我在周婆子那里抓的转胎药,她说了,喝了这个这胎一定能生个小子。”
上天竟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元满心跳如雷,一跃而起,光着脚,不顾一切冲了出去,一头撞到奶奶的身上,撞翻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哎呦,我的药……你个讨债鬼……”
奶奶看着流了一地的药汁心疼得直拍大腿,习惯性去拿扫把打元满,元满已先她一步,抢过靠在墙角的扫把,扔向了大门外,然后冲去了厨房。
“扫把……我新买的……元满,你是不是中邪了?”奶奶拍着大腿要去找棍子,元满妈妈拖着沉重的身子急得只喊元满的小名:“小满,小满,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妈,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妈,可使不得,这一棍子下去,小满就被打死了……”
元满妈妈边惊呼着边抓着元满奶奶手里手臂粗的棍子不放手,两人僵持中,就听厨房里一阵“稀里哗啦”,元满奶奶丢下棍子,跑去厨房。
“我的药罐子……”
原本放在灶上的药罐子,此刻已成了一堆碎片,里面剩下的黑药汁混着泥土,在土灶台前,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元满站在黑色的溪流前,气喘吁吁抬头,因紧张和兴奋而通红的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我的药罐子啊!昨天刚在镇上买了,八十块啊……”元满奶奶心疼得不行,跳着脚嚎啕起来,“那药也花了我三十五,一百多就这么糟蹋了!”
元满妈妈身子重,走得慢,这会儿才挪到厨房门口来,看到眼前一幕也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忙一把揽过元满,压着她给奶奶道歉,“你这孩子是不是睡迷糊了?快给奶奶道歉……”又对着元满奶奶赔着笑脸:“妈,明天建国上镇上,我让他买一个赔给您,您别跟小满一般见识,她可能是中邪了,我一会就带她去神婆婆那里收收惊。”
元满奶奶哪里肯听,从柴火堆里抽了根柴火,就要朝元满身上招呼,元满妈妈死死挡在元满身前,元满奶奶怕打到元满妈妈的肚子,伤到她未来的大孙子,一时间无处下手,最后气得丢下柴火,跑到大门口,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嚎啕,边叫骂。
“我这是什么命哦,养这么个讨债的鬼,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债主,我这一辈子还不完的债哦……”
“这么个歹毒的丫头,对她再好有什么用!”
“当初刚生出来就该直接掐死!”
……
元满似乎对这种撒泼打滚的戏码,见怪不怪了,就始终站在妈妈身后,紧紧抱着妈妈的胳膊。
这一回不管发生什么,她也一定守在妈妈身边,一步都不离开。
最终这场闹剧在周围邻居的劝解下才告一段落,晚上元满爸爸元建国提着没卖完的山货,从镇子上回来,一边吃饭,一边听元满奶奶告状,又见自己老婆坐在一旁默默流泪,一巴掌打在元满身上,吼道:“好好的,你摔药罐子干什么?那药罐子招你惹你了?”
这一巴掌并没使劲,元满并不觉得有多疼,但她依旧装出很疼的样子,哭了起来,“卫生所的李爷爷说是药三分毒,孕妇更不能随便喝药,我害怕妈妈喝了来路不明的药对身体不好……呜呜……”
“小满说得有道理,你那药哪来的?周婆子……周婆子是个接生婆,她就会接生,她懂什么治病,还转胎?她要能这么牛逼,早把这药卖到大城市发财去了,还能在这山沟沟里窝着?以后别给丽云乱吃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元建国越说越后怕,声音也越来越大,吼得元满奶奶一声不敢吭,只狠狠瞪了元满一眼,气鼓鼓地回房去了。
元满很高兴,晚上,她挤上大床,靠着抱着妈妈的胳膊,闻着妈妈身上香香的温暖的气味,笑出声来。
元满妈妈刘丽云是从邻村嫁过来的,人长得很标致,婚后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虽然婆婆不善,但丈夫对她很好,有什么事都向着她,她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此刻,快睡着的她,听到女儿的笑声,又睁开了眼睛,捏了捏她的鼻子问:“闯了那么大的祸,还敢笑?”
元满将头窝在妈妈的颈窝里小声嘟囔:“罐子摔了,她就没法再熬那个药了。那个药害人的,妈妈你可千万别信。”
头顶没了声响,元满见妈妈没答应,不放心地抬头,喊了声:“妈妈,你听见没有?”
刘丽云却在发呆,闻言一怔,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忧心忡忡说:“其实我想试试,你奶不是说了吗?好多人都喝过了,生得都是小子……生了你之后,你外婆那边也在催我,说这胎一定要是个小子,现在又不能生第三个,两个丫头……我和你爸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元满愣住。
巨大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一阵晕眩,听到了名为“命运”的时钟,发出巨大的声响,她想起被痛苦的自己美化前的记忆。
药是奶奶和妈妈一起找来喝的……
就因为这样,奶奶才没有因为投毒坐牢……
所以她努力挣扎着想抓住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