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建筑与暴雨
沃派从医疗大厅里走出来，前往有几棵藤条植物的后边空地上收晾干的医护服。现在已经是次月了，枝芽变得深绿或是深黄，一派生机。望向远处，裁缝作坊门锁着，旁边其余的作坊也都锁着门，没有成员出现在那里。
这是塔拉赫出发远游的第一旬。知道了真相后，艾伊、波伊哈吉和扬纳去了一次基地西南方。她们拿着塔拉赫标记的地图，沿着那条标记对应的道路一直走，在附近的每一个基地或站点外塞入了用碳素的墨水写有提示文字的纸。在碰到巡逻的石后，她们告诉她情况，并请求她们几个基地串通好消息，注意保护自己。等她们回来，考虑到最近没什么裁缝活，课业不紧张，记录的工作也可以放一放，裁缝作坊的扎汀请了五天的假放松。至于别的作坊，都有主力这几天外出，比如在同一分队的墨莱舍、艾比和钛齐，工作也不多，因此索性集体放假。
两年以来，外战分队有所变化。奇克吕和墨莱舍调换了队伍。因为塔拉赫的离开，波伊哈吉所带的小队只剩下四个成员，而下一次行动就轮到她们分队了。
沃派感慨于变化的迅猛和繁多。她自身成长于这场非之属出生权益的战争由尚不激烈过渡到激烈的时期。自从她被救来基地，之后的足足三十余年间都没有别的孩子成功获救。草木之人政权的生杀掠夺开始变得越来越猛烈，而底层的难以得到思考生命的机会的金属和奴火旺盛的管士也开始尽最大可能去除非之属孩子出生的可能。因此，或是被害感染，或是受伤严重，即便反抗的石们能成功救下孩子，孩子们也都活不了多久。
小小年纪的沃派听说了大量这样的事，于是她立志要学习医术和强身健体，期待着尽可能救活非之属孩子们。她跟着奈休里和尤第学习医术，学成后，她还将医疗厅布置得更好。
在大建筑一楼，因为战斗的需要，十来张床位和手术台错落地摆放在这里，石们将这些专用于医护的空间称为“医疗厅”。后来，沃派又用木板和柱子增加了几处可以被视作隔间的空间。比较起来，现在的医疗空间比以前的医疗空间增加了一个半倍的空间，大建筑的一楼的几乎一半面积都归给医疗厅了。至于桌椅、药物柜、药物架、床位这些要素，医疗厅一个不落。虽然放置得错落无序，但是很方便，甚至在办事桌的旁边，有着折叠床。
从大体上来看，医疗厅是由沃派在管理着的。沃派觉得她这点小举措平平淡淡。沃派从小一心学习传承的医术，关注提高医疗成效，对于生物学研究并无钻研。沃派就是这样的传统的医生，也有着传统的作息，平时除了闲杂会在办事桌前从早上一直待到傍晚西伊尼接班前。
现在这段闲杂时间也马上要告一段落了，沃派正带着晾晒好的医护服走回医疗厅。她在放置药品柜子和衣架的小房间里脱下身上这套围兜式的医护服，换上手上这一件无袖无扣的白色短棉衫，前后圆领下方缝着和两个十来岁孩子的头一样长的正方形薄布，透过薄布的中央靠下，衣服下摆和左右片材料用胶和粗线固定在一起，因此靠近两臂的边缘，衣服较厚。
它的功能性很好，并且作为沃派刚刚开始医护事业时的第一件专业服，沃派很珍惜它。穿着它，沃派帮助过很多非之属，救下过很多受伤的孩子。虽然有一些令她惋惜的没能救起的孩子，但和这件衣服在一起经历过的喜怒哀乐，足以慢慢积累成沃派职业生涯的一道道经验与记忆。如果把沃派的职业生涯比喻做一面墙，那么这些经历能被视为刮刀，在墙上刮出一道道皱纹和标识，帮助识别正确的道路。而衣服，就像是被钉子挂在墙上的伴随性质的标识。
沃派抚摸着她的这件专业服。在她的工作环境下，这件属于她的专业服还是她的独特的标志。七十三年以来，这件衣服已经变得很旧了。沃派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新做一件类似的款式，把它放在箱底，房间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沃派听出来，她已经走到房间中线的床位四前了。
沃派有点应激，想起这会不会是倒霉蛋圭沙又受伤了？有点惊吓。还是担心同伴的情况，沃派赶紧套上衣服，快速走出小房间。
在飘窗旁的桌子的对面，透过床位一和隔帘右上部的空间，沃派看见西伊尼扶着腰，艰难地缓缓移动。
“青天呀！”沃派惊得除了感叹什么都一时说不出了。她迅速跑过去，扶住西伊尼，一手拿垫板放在她腰部的位置，托着她的背，让她躺到了床位四上。
“我觉得可能是肌肉劳损。”西伊尼说。
“我给你检查一下。”沃派去小房间找器械，然后出来给西伊尼的伤情做鉴定。
从外观检查来看，西伊尼的腰部有明显的损伤，而且损伤分布无规律，可以判断出是外侧硅肌粉碎性损伤。
这样的伤势，一般是碰撞导致的。而对于西伊尼的身体来说，劳损也有可能。
“你撞到哪儿了吗？”沃派问她。
西伊尼躺在床上，因为疼痛和医者的理论认知而僵直地躺着。她看向屋顶的方向，一边说：“从前两天到今天，撞了几次吧。”
顿了顿，她说：“可能再加上最近比较累，没怎么休息。”
沃派一时对西伊尼不注意保护自己有些生气，但目前也只能先给她治疗，让她恢复。在把一部分不用了的器械放回小房间，沃派回到西伊尼的床位边，拿起药物架上的网格、镊子、拨板和腰围板，要给西伊尼处理伤势。
当沃派转头看向床上的西伊尼的时候，她看到西伊尼双眼无神，表情也不同往日的那么有生机。
这是沃派第一次看见西伊尼流露出意志上的脆弱。
在这次处理的时候，平时总会表现出乐观态度和她交流的西伊尼十分安静。然后，沃派给她一个较厚的扁板，说：“给你个硬板垫子，你坐着吧。”
“谢谢你了，这样就不愁上下床伤口有变动了。”西伊尼露出苦笑。她慢慢撑着硬床板坐起来。
沃派坐到自己的办事桌前，整理着最近来治疗过的同伴的伤势资料，发出不轻的声响。片刻后，在这些声音中，沃派听见坐在病床上的西伊尼说了什么。
她抬起头，目光和西伊尼的目光交汇。
“西伊尼，你在说什么？”
“麻烦了。”她顿了几秒。“抱歉。”西伊尼很平静地说，不过从脸色上看，她还在痛苦于伤痛。
“我这样子的，估计是活不到一百岁了。”在前一句话说完后，西伊尼趁着掩护般轻轻说出了这话。西伊尼的语调分明是上扬的，只是她的脸已经因为劳累而做不到强颜欢笑了。
沃派鼻子一酸。她只交代道：“你呢，就是太累了，加上营养不足。别想这些算不清的事，你今晚的伙食由我来带。晚上你继续躺这里，我还有一大堆文件，可要自己处理。哦对，你知道万一有些差错，就拉铃铛。”
金阳渐渐地下落，在青色的天空间折射出橙红的余晖。
傍晚到了，斯泊来接班了。因为还有事务没完成的原因，沃派也留在医疗厅到晚上。
当天夜晚，西伊尼在床位一上过夜。沃派的文件多，但也不至于需要整理一整夜，等她整理完，她就把铃铛给到西伊尼床头，搭好折叠床睡了下去。
这之后的第二周，西伊尼觉得情况好多了，于是得以重返医生状态。又一周后，她们三个医生达到了忙碌高峰的前期，分别帮训练受伤的扬纳、切乌加和工作受伤的梅艾亚处理伤情。
毕竟下个月就是育月了，想必会有大量战斗。担心于战场、侦查和巡逻以及西南部草木之人政权的诱饵类似的陷阱，大基地里的几乎所有成年成员都在尽力准备。偏偏在这么紧张的时段，成员们一紧张，过度训练，难免有些同伴们会受伤。因此，这两天以来，她们一连治疗了五次挫伤和三次扭伤。
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小孩乱学战术导致的受伤。沃派紧张地想着。
到了育月，果不其然，所有成员都忙碌了起来。先是波伊哈吉和拉利奇安排了三个分队交替出动，具体的轮换灵活按情况决定。孩子们也放假了，跟在后勤成员那边听着讨论。所有作坊里，成员们制作着，完成一向定在这段时期的指标。
只不过，这一年的育月比一般情况下对于反抗的基地来说，更为麻烦。因为草木之人不理性地开辟大量土地，导致海水倒灌，破坏了一部分高铁土壤的生态，草木之人就掠夺别的地区的作物，狩猎动物。这样一来，石们种的作物也受到影响，而这种影响因为东南信风的增强延续到了育月，甚至还在育月爆发出负面影响的负面结果。同时，因为信风增强，基地一带罕见地下起了暴雨。
起初，雨量还是中等的。因为有正对着药物柜的飘窗，下起暴雨的时候，斯泊拉起挡雨帘，在飘窗旁的桌子架子上，点起了火。在三楼照顾了婴孩的奈休里下楼后，忧心忡忡地站在飘窗边。她透过帘子和墙壁的缝隙往外看着。
奈休里的眉头轻微皱着。“这样一来，孩子们的食物供给就要出问题了。”对于幼小的孩子，食用的碳水得比食用土多六七倍。假如雨下得太多，碳水粮食会供给不足。奈休里担心，这会导致东南部下雨地区的所有基地的成员营养不足甚至是生病，尤其是孩子。很突然的，雨变得很大。“下暴雨了。”奈休里说着，忙着走出大建筑，接对水过敏的休珍。等她们回来，奈休里走上三楼，布置孩子们的住处以保护她们。
当然，外战分队的挑战远远大过于她们所面临的。然而，对于外战分队来说，如果再不行动，就没时间了。顾虑到这些，拉利奇安排暂时有空闲的分队的成员和有能力的后勤成员来负责食物的运送与伤员和孩子的转移，而替补的扬纳和小纹就上场了。目前，基地还有足够的材料储备。虽然近几天的新鲜食物营养会差一点，味道会糟一点，但能够吃到，总归还是没什么大碍。艾伊和休珍等同伴还提出，可以救助信任的别的基地成员。于是，她们给露万送去信息，承诺如果需要，可以帮助她和她的站点里值得帮助的非之属。
事情繁忙，不巧的是，在这个时间点，西伊尼再次受伤了。第二天，还没恢复好的她撑着腹部，想从房间里来到医疗厅，却被斯泊拦住了。
“你别和我刚，我不想伤害你。”斯泊穿戴着假肢，行动就变得轻松许多，何况本来她就身体机能很好，硅属肌层很强，整体不好对付。
“你，哈，你也。”西伊尼无奈地说，但行为上还是查找着漏洞，好溜出去。
“西伊尼，真是谢谢你让我变强了。那么现在，你别想从我身边钻向楼梯。”斯泊说,“不要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了。”
西伊尼看斯泊虽然温柔，但态度决绝，难以硬刚，便作罢请假，去书籍室找童年伙伴薇索勒聊天。但苦于天气原因，木屋漏雨，所以暂时无处睡觉的成员都去了大建筑避雨，尤其是对水过敏的休珍，通知她的奈休里还打起那把厚重的黏满胶和蓑织布的伞，挂着大披巾的左胳膊紧紧地围住休珍的肩膀，拉着她去了她住进大建筑二楼的书籍室。好在大建筑屋顶的构形和材料都很合适，建筑里最高的四楼的楼顶也都不会漏水。在三楼，奈休里利用碳制的涂浆把碎布料黏上窗户的边缘和木条的缝隙，然后和乔格拉吕一起在孩子们床的斜上方架起了薄薄的黄色的盖帘。在那斜下方靠近对着墙壁的草垫上，乔格拉吕换上了暖色调版的益智玩具和抗争意识启蒙故事本。而在一楼的医疗厅，大一点的扎亚西斯和阿莓把卧具搬到了靠近门楼梯的那面墙前，乔格拉吕赶过去检查情况，与此同时累兹、圭沙、宙克揣、葆尔在厨房升起火，煮着沙混极梗。
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们会一起去二楼的大厅里玩耍。相对害羞一点的阿莓玩累了，前往书籍室。对于出众的独特医生和蒙面记录者陌生，况且西伊尼不怎么会手语。不是话痨话也不少的休珍有些尴尬，所幸阿莓的到来调解了她的不适应，她们一起谈论着喜欢的书籍和设计。只不过，因为缺少劳力，累兹找来呼唤暂时负责后勤的扎亚西斯和阿莓帮忙。书籍室又冷淡下来，西伊尼惬意地坐在靠里的长凳上，翻着书页，薇索勒捏着盲文笔，戳着字写记录片，休珍在书架之间穿梭，找到几张明文记录片，于是便靠着离门帘最近的架子浏览着。完成布置的工作的奈休里走进来，她向右走去，来到薇索勒的身旁，把手轻轻搭在薇索勒肩头：“你们饿吗？我先找几本书，等下饭好了再给你们带饭。”
“我来带饭。”休珍说。面对这样的暴雨，她担心着种植物的情况。“奈休里，接下来种植物可能会产量低下，我们囤积的食材足够吗？”
“足够呢。只不过对于不吃饱就会战斗力下降的草木之人，他们的难处就多了。”奈休里看了看周围的书架，“休珍，外头很湿。你别去了。”
她抢先走出去，又别过头对休珍说,“还有，记录的事儿别忘了。草木之人的政权会篡改历史，我们尽可能自己多记录一点事情。”
她说罢走出去了，休珍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从搁置的本子堆里挑出一本本子，暴雨结束后带回房间。
到晚上，昏暗的天穹下，由分队们捡到了被扔掉的石婴。因为下着暴雨，光合作用遇到阻碍，不少叶子泛着白色和土黄色，大陆中部偏南部不那么牢固的会北阔叶被打落，散落在地上，和各种动物的足迹混在一起，正好掩盖战斗者的行踪。也因此，任务可以持续更久的时间，只要成员找到了合适的山洞或是别的遮掩。
待到十来天后，云层间产生了中雨，到了二十天后，这场雨之风波彻底停止了。战斗者们会到基地，和她们救来的十五个孩子相见。
这无疑意味着不小的压力，同时又说明了聚居地的石婴屠杀愈发严重。不过，目前她们只能先把建筑都整理干净，晒干净。生活还没从短暂该有的应激状态变回正轨，拉利奇不认为她们可以先在这混乱中仓促决定孩子们的未来生活。
金阳重新回归了天空，又一支分队即将出征。乔格拉吕一面组织扩建基地，一面试图联系露万和北边的基地和站点，询问她们是否需要补充成员。
“假如我们成员不够，你会把成年的成员给我们吗？”沃派望着医疗厅的对着后部的飘窗以外的那棵树，也就是斯泊几年前爬过的树，在心里念着这个疑惑。她知道乔格拉吕并非出生在这个基地。她好奇乔格拉吕是否考虑过这些，或许这是她的心理创伤？这些年以来，沃派很信任乔格拉吕，但乔格拉吕的创伤导致的她的基于个人立场的行为也引起了沃派的重视。一场对于乔格拉吕的考验的构想与相关的辩驳正在沃派脑海里出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