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宁水县的离别
路上几日，一路无话。终于在除夕这日进入了宁水县境内。这宁水县在漓江北侧，并不算是个大县，但是极其富庶。
皆是缘于位置临江，物产丰饶，水运往来极为繁盛，丝绸瓷器，珠宝古玩尽皆汇聚于此，甚是热闹。早有民谚道：“漓江万里，不如宁水一县。”
虽然这句话有夸张意味，但也可见得宁水县之繁华。
世子魏幼平带着陆宛儿，并周氏兄妹进入县城。魏幼平此次正是为了寻觅一位周姓员外。
这人名为周理，当年随着郡王四处征战，多年后因伤退出军伍，靠着军功攒下的银子和人脉，便在这宁水县停了下来。
也不过数年之间，财源广进，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财主员外，手下养着多少家丁。整日里吃喝打猎，倒是过得潇洒快意。
只是这周理夫妇的心病，便是渐渐年老，膝下无子，每次思及此事，就颇多感慨。
魏幼平领着几人，一路打听过去。只是宁水县不大，但单凭问人去找，还是有些麻烦。
世子先行安排陆宛儿和周氏兄妹在客栈休息，随后独自出门问了宁水县兵曹所在，入内使了些银钱，便查到了周理的居所。
原来高昌国从前线归来的兵卒将校等，都是要入籍的。周理当时在军中职衔又高，更是此处名人，军籍自然容易找到。
世子查访后，又取出百两银票，查阅了一番前线，即是矹突之战的详细邸报。若是按照明面上来说，这等军事要密，只有上级才有权查看，或是传阅。
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就是观看大半盏茶的功夫，这人又不摘录夹带，转眼就能得百两银子，谁人不眼红。
魏幼平看完从兵曹出来，心中又惊又服。前日路上遇见的于翀，果然兵法造诣深重，见微知著。哪怕没有亲临，单靠只言片语，就能还原整个战场，着实厉害。
世子边想边走，回到客栈，和陆宛儿并周氏兄妹出发，赶往宁水巷。此处既然是以县为名，自然也是最为富庶尊贵的所在。
约莫半个多时辰，一行人来到一处高门大院。早有门房见到，急忙来问。
“在下魏崎，家父与周老爷乃是故交，今日携友人途径宝地，想着许久不曾拜见叔父，特来叨扰，烦请通报。”
世子上前答话，说完又解下腰间红绦白玉玦，递给门房。
门房听言，自然是不敢怠慢。双手接了玉玦，急忙往里面送去。
只不过略过片刻，里面急急忙忙走出一位健壮中年人，只是右臂从肘部以下缺失，袖管倒是利索地扎在腰间。
见到魏幼平，那人使劲看了看，刚想喊出“世子”二字，就见对方摇摇头，便闭口不言。
魏幼平快步上前，扶住中年人，热络笑道：“周伯伯，许久不见，小侄有礼了。”
周理早就眉开眼笑，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好，好，来了就好，快随伯父进来。”
中年人虽然右手不便，可是左手却甚是有力，拉住魏幼平，转身招呼。
“贤侄朋友也一同请进。管家，赶紧的，安排上等酒席，收拾雅间待客。对了，还有请夫人也来作陪。”
周理在军中，久随郡王，自然也是见过世子的。只不过退出时，巫蛊案倒是还未发生，他也是属于不曾受连累的那批将校，所以此处对于魏幼平来说，也算安全。
不多时，酒宴摆上，放眼皆是珍馐美味，更是有江鲜数尾。且不说本身价值，单单是能在这除夕寒江时节，从江中打捞而得，便知道所费金银甚巨。
魏幼平与周理从厢房而出，世子早已将一路所行，全盘托出，只是隐匿了红叶守之事。
周理点头感慨，随后请众人入席。
周氏夫妇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周夫人多次劝自家老爷纳妾，只是少年夫妻，多少年举案齐眉，周理如何肯，于是子嗣之事也就耽误下来了。
如今两人在席上，仔细端详起两个孩子。经过这段时间精心养育，周霖周晗衣着鲜亮，各个唇红齿白，又乖巧可爱，如何能不喜欢。
况且得知两兄妹本来就姓周，这更是天缘凑巧。周夫人早就把两个孩子揽在怀中，亲儿爱儿地喊着不停，更是不肯撒手。
见到此番情景，周理自然也欢喜异常。
饭罢，周夫人领着俩兄妹去往后院玩耍。说来也是奇怪，周霖周晗对于周氏夫妇，也是极为亲热，这更加让魏幼平与陆宛儿放心。
世子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是孩子不愿在此，自然是要将他们带在身边的。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贤侄，陆姑娘，在老朽这边，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下人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来说，只当作自己家便好。”
周理说着，左臂从怀中掏出两封红包，笑颜道：“休要推辞，不过是除夕风俗，不值得什么。”
几人又聊了一会，陆宛儿赶路困乏，告罪先去休息，随后周理也告辞而去，只留下世子在院中独坐。
时值除夕，眼前人又是父王当年部下，世子如何能不思及许多亲人？
父王、母妃、青宁、师公、宋磐、王逊、梧为，还有徐、项两位叔叔，愿你们年年顺遂，太平安康。
魏幼平在心里默默祷告，渐渐地他又想起了更多的事。小时候父王在府中时定然扛着自己在肩头。
春日里带着放飞纸鸢，夏日在母妃的注视下下河摸鱼，秋天登山，冬日堆雪。在自己年幼时，父王还不曾像巫蛊案后那边忧虑。他是英雄，是大将军，是魏幼平仰望的高山。
世子魏幼平在思及亲人好友，越发伤感，直至子夜时分，才转身准备回到屋中。
不想却见到本来说着要早睡的宛儿，此时也正背对着他，坐在偏厅花园中。
肩膀微微抽动，定然是在哭泣，想来也是思念亲人的缘故，便不好打扰，默默从侧门过去了。
“连平时如此大大咧咧的姑娘，也这般愁绪。那么红叶姑娘今夜也是难熬，不如去她那边坐坐，陪她聊聊天，解解闷也是好的。”
世子边走边想，他与红叶守的房间不过几步距离。当他走至门前，准备伸手敲门时，又愣住了，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转身回了屋子，轻轻掩上了房门。
而此时在自己房中的红衣尸鬼，早就察觉到魏幼平在门外的举动，满心期待那声敲门声。又怕开门后自己做得不好，不会说话，让他烦闷。
等听到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屋内传来轻轻的叹息。
翌日，魏幼平很早便醒了，穿戴整齐，悬好红绦白玉玦在身畔。今日是承平二年大年初一，按照习俗，应当拜见家中长辈。
可是现如今离家甚远，拜见父王母妃和师公是难以实现了，那么就去拜见周伯伯，也是好的。
走到游廊转角，正好遇见了同样早起的陆宛儿，便一同来到前厅。
不过半盏茶功夫，周理夫妇也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周霖、周晗兄妹。两个孩子神采奕奕，想来昨晚定然睡得踏实香甜。
魏、陆两人等周理夫妇入座，随后以子侄礼向两位长辈请安。
周理夫妇刚开始还不肯接受，都摆手说这般礼节着实受不得，还是世子一力坚持，两位只好受了。
一众人用过早膳，陆宛儿便辞行，想要尽快上路赶回峒州，回到父母身边。
魏幼平知道她的心思，也担心她独行路上有所闪失，内心也过意不去。想着自己反正也是有霞山老者的赠言，峒州定然是要走一趟的，那么还是与陆姑娘同行为好。
一来是两人路上有个照应，二来世子对于峒州着实生疏，陆姑娘在倒是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于是魏幼平也与周理夫妇辞行，夫妇苦留不住，只好让家中仆役赶紧去准备马匹、干粮、路上换洗的衣物，要用的银钱等。
“周伯伯，婶娘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此行之后还要乘船过江，再说峒州地形崎岖，多有深山峡谷，骑马也不甚方便，就不带马匹了。多谢厚爱，等到了家乡，定然要邀请两位来峒州游玩。”
陆宛儿握着周理夫人的手，对着两位长辈笑着说道。
魏幼平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周伯伯，你看我们自己照顾自己都磕磕碰碰，哪能再照顾马匹。再说陆姑娘说得对，接下来的路途骑马着实不适合。”
断臂的周理笑道：“好好，那就依你们，其余东西可是都要带上，不然周伯伯和你婶娘可不答应。”
“好，只是每样少带些，远行无轻担嘛，侄儿我又是个懒散的人，总不能让陆姑娘帮我挑行李吧。”
周理被世子这句话给逗乐了，用手点着魏幼平，嘴角带笑：“这般开陆姑娘的玩笑，路上可要小心喽。”
周理夫人的目光也是在这对青年男女之间来回，眉梢嘴角的笑意也是掩藏不住。
倒是平时刁蛮的陆宛儿，此时脸颊像是被沸水泼过，直接红到了耳根。也不顶嘴，只是低垂眉眼，也不作声。
临别之际，周霖周晗两人孩子哭成了泪人。不过长久的漂泊也使得他们更为早熟，明白魏幼平所做的都是为他们好，自己不可能一直跟着哥哥姐姐。
“恩人哥哥，恩人姐姐，你们对我和妹妹的好，周霖永远记在心中，要不是你们，恐怕我和妹妹早就死在霖含县了。”
稍微年长些的乞儿哥哥，跪在世子和陆宛儿身前，旁边站着周理夫妇。
“等日后长大些，定然还是要亲自去拜谢两位。”
周霖说完，拉着妹妹又磕了好几个头。
陆宛儿早就双眼通红，她很喜欢这对苦命的小兄妹，如今分别在即，如何能不伤感。
魏幼平也有些动容，只是自己身份实在为难，在宁水县这里，总比在风雨飘摇的郡王府要好得多。
魏幼平伸手搀扶起周霖周晗，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点了点头。
“有些离别，便是长大。”
世子弯腰在周霖周晗的鼻子上轻轻一刮，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