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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叩指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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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魏、陆两人脚步明显要快上许多,不多时就来到了江边渡口。

    只是今日是大年初一,郊外行人都少,更不要提渡江的大船了。远远望去,宽阔的江面上,只有一叶扁舟拴束在渡口。

    漓江宽广,这艘小舟想来也不是用来横渡的,不过是顺岸运送些货物,搭载几名赶路的商旅。

    “船家,我们要渡江,你能载我们过去吗?”陆宛儿思乡心切,都走到了这里。开弓哪有回头箭,也是要上前问问。

    正在船舱里忙活的舟子,是位老人,面容慈祥。

    “姑娘,这天寒地冻的,过江可是不容易,再说咱这船小,要是想登岸,只能顺江而下,到那和缓的地方才能过去,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老伯,那渡江的大船何时才能有?”陆宛儿仍不死心,继续问道。

    老舟子摇摇头,“若是按照每年的惯例,上游至少得初五才能发船,等到咱这边都初六了。”

    听到答话,陆宛儿明显脸上有些失落。

    她叹了口气,秀气的红唇喷出的气在空中散开成雾,氤氲了她的双眼。

    “老伯,我不等大船了,你送我们过江吧,慢点也无妨。”

    说完,陆宛儿提着裙摆,率先上了船。

    魏幼平在后面,只得摇头。等经过老舟子身边时,他拱手道:“麻烦老伯了,过江后多与您些铜钱买酒喝。”

    淳朴老人摆手道:“不用如此,做生意就要讲个地道,该是多少就多少。后生你们坐好了,老头子我要撑船离岸了。”

    老舟子解开绳索,用竹篙轻轻点击岸边。

    乌蓬小舟就像活了一般,缓缓远离。清冷平静的水面涟漪向外,圈圈荡去,愈发远离小舟。

    世子先是在船头停留片刻,看着这漓江景致,着实让人心旷神怡。等他弯腰进入船舱后,才发现陆宛儿有些异样。

    只见她双手紧紧攀住船沿,明眸紧闭,浑身都好像在微微颤抖。

    “你没事吧?”魏幼平来到她身边,将包裹和铁枪放下,“你难不成···”

    听闻此语,本来闭着双眼的陆宛儿,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又立即闭上。

    世子鼻音轻笑,也不点破,只是大咧咧地往南舱里空余的地方一躺,引得小舟有些震荡颠簸。

    “啊··”就听得旁边的陆宛儿从嗓子眼里惊呼一声。

    “你既然这么害怕,不如就让船家回头。”

    陆宛儿柳眉倒竖,盯着眼前这个又有些讨厌的家伙,“本小姐要你管。”

    魏幼平又是浅浅一笑,“好好好,陆大小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小舟越离开岸边,越起伏地厉害,遇上江中打旋的地方,那就别提了。”

    陆宛儿赌气,既不睁开眼睛,也不答话,双手只管死死扒住船板。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小雪来,落在乌蓬上,落在江水间。远望逐渐变得渺小的岸边景致,像是仙人远在天宫,遥望人间。

    四周静谧异常,除了江水轻柔地绕过船壁,之外几乎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宛儿也从船舱里出来了,与魏幼平并肩站在船头。

    雪花打着旋地落下,丝丝凉意融进了两人的面颊。陆宛儿喜欢这种感觉,离家近一点,再近一点总是更好的。

    就这样,魏、陆二人乘着乌蓬小舟,顺江而下,畅行在历州、峒州交界的漓江上。

    女子坐在船头,将手指伸入冰冷的江水里,感受着与家乡峒州完全不同的景致。

    “别着凉了,江水寒冷,手放久了会生冻疮的。”魏幼平说着,伸手朝陆宛儿晃了晃。

    他的手中是一壶黄酒,想来是刚刚跟老舟子那买来的。只看壶身粗糙,封泥随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酒。

    可是在这天寒地冻中,若是能温上一碗,哪怕是再廉价的酒水,也足以让任何人脸上肚中心里有诸多暖意。

    围着小火炉,魏幼平将酒温热,筛了两碗,递给陆宛儿。

    陆宛儿略微犹豫,也就接过来了。望着略微浑浊的酒水,再看看眼前男子,浅尝了半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不过毕竟是粗制的酒水,还是有些辣嗓子。

    世子则是随口喝干,抹了抹嘴。

    两人就这样互不言语,默默饮酒。眼前江景像是不断更迭的山水画卷,缓缓展开,缓缓收起。

    到得酉时左右,小舟终于在下游靠岸,来到峒州一侧。

    靠岸的地方名为陶邑县,此处因为是附近数百里,漓江水流最为舒缓的地方,所以和对岸的宁水县同样,也是十分兴盛繁荣。

    各类奢华酒楼,青楼勾栏应有尽有,多少商贾巨富一掷千金的所在。又有数不尽的名士风流,在此流连忘返,蹉跎岁月。

    陶邑县如此富庶,几可比肩宁水县,所以两县并称“豪县”。此外更是有着“北宁南陶”的说法。

    魏、陆两人虽然饮了些酒,可毕竟肚子饥饿,便寻了间临江最大的酒楼,名为“龙鲤阁”。

    来到楼前,只见得红漆画柱,俯瞰漓江。早就有会事的小二,看到两人周身气派,急忙前来招待。

    进门后,一楼果然广阔,约有百十来桌排开,人声鼎沸。食客们个个穿金戴银,富贵非常。

    再看桌上所用酒具盘碟,也是名窑出产,搭配不同菜肴,各有特色,相映交辉。

    世子感慨,这般富贵,恐怕比得上武陵城里的那几家了。

    他转头对着殷勤的小二说道:“不知顶楼雅间可有?”

    在这种地方做跑堂小二的,哪有傻子。刚刚在街上早就望见眼前两位定然是有钱人家子弟,只是这顶楼雅间嘛,倒真不是一般富户能奢靡地起的。

    于是小二装作有些羞赧,“客官,这顶楼雅间有倒是有,只是花的银子嘛···”

    陆宛儿刚想置气,旁边魏幼平已经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小二,“前头带路。”

    小二接过,双眼即刻瞪大,随即脸上就堆满了褶子,比起之前的殷勤更胜百倍,赶紧在前面带路,将两人引到顶楼,挑了个江景最盛的雅间。

    推开窗户,对岸数十里之内美景尽收眼底。

    江面宽广,携着势头奔流而下,带起磅礴水汽,与空中雪花激荡在一处。

    又见雅间墙壁之上,多有文人墨客来此题写的诗篇。

    有的笔力雄健,筋骨昂然。有的字迹隽永,婉转流畅,想来是出自女眷之手。

    诗作主旨也异彩纷呈,有的词意放达的边塞诗篇,也有闺阁思君之作,更多的则是赞叹江水浪涛,平生际遇。

    魏幼平看了一番,陆宛儿坐着吃些零嘴,正等着菜肴上桌。忽然听到外面嘈杂声起,却不是喝酒划拳之类。

    于是向着身边侍奉的小二询问:“外面何事如此喧闹?”

    小二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弯腰点头道:“回大爷的话,这肯定是咱们这有名的‘诗酒郎’来了。又有一群长得跟神仙一般好看的女子簇拥,自然外面那些爷们要起哄。”

    世子虽然年少,可是这些年跟着宋磐到处厮混,自然明白小二所言的“神仙姐姐”是何意。三人中只有陆宛儿不解。

    魏幼平站起对小二道:“前头带路,我且去看看。”

    “哎,大爷请。”小二说着推开房门,闪在旁边,让有钱的公子哥先出去,自己随后跟上。

    世子来到廊道,手抚栏杆,顺着小二手指方向,俯眼望去。

    只见一人穿着仿汉宽袍,头戴玉冠,用簪束之,身形高瘦,面目清冷。正在一楼正中高台上,与数位学士相互问答,以诗文唱和。

    世子循声下楼,耳中渐渐清晰。

    说是诗文唱和,实际上针锋相对,其中话语多有陷阱,不过是想让对方出丑,以显示自己博学多才,文人相轻的把戏罢了。

    只见那名“诗酒郎”昂然而立,双手负后,手指上勾着酒壶。边听着对面学士出题,边闭目凝神。

    等到对面出题完毕,清冷男子缓缓睁眼,提起酒壶饮了半口。与此同时,旁边有位姿容绝美的女子,抬起白玉般的手臂,屈起手指在阑干上轻敲一下。

    “一叩指。”女子嗓音柔嫩,欲语还休。

    旁边男子皆是心神震荡,纷纷赞叹女子如此多娇。偌大酒楼,几乎瞬间就只听得女子嗓音。

    “二叩指。”又是一声清脆敲击。

    “三··”

    还不等女子说完,先前男子已经开口成诗,端得惊艳众人。

    世子离得有些远,只听到前面数句,后面的便都被如同潮水的赞美惊叹所掩盖,而听不真切了。

    “海阔碧云天,蓬莱欲问仙。

    古来有幸事,何如戏人间?”

    世子暗暗想到,只是以此几句,便当真不负“诗酒郎”的盛名。

    况且还是三叩指而成,更是胜过中原七步成诗的曹子建。

    对面出题的学士,早就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躲进人堆。

    只剩下台上高瘦清冷男子,享受着众人掌声。

    “这人姓甚名谁,学识如此出众,想来也是师从名家。”魏幼平忙问道。

    毕竟世子虽然不是名家,可是自小跟随两朝帝师张老夫子学习,身边又都是学富五车的能人,诗词歌赋都算得上乘。只不过与此人相比,实在云泥之别。

    哪怕是在芜州素有“青衫”之名的挚友王逊,恐怕在诗作上,也与此人相差甚远。

    小二赶忙回话:“大爷,这人外号您已经知道。本家姓罗名章,在此处流连多年,甚是有名。只不过对于他的过往,倒是没有人知道。

    那些花魁见他样貌不俗,诗作华美,争相追捧,谁能得他一首诗歌唱词,身价便能陡增数倍不止。”

    魏幼平暗暗点头,正想回去楼上。转身却见到陆宛儿在旁边,眼中似乎还有倾慕之意。

    世子心中倒是颇多感慨,不想这大咧咧的刁蛮姑娘,倒是喜欢这类才子。既然陆宛儿在这,魏幼平也就不急着回去,便又陪着她看了会。

    高台上吟完那首诗篇后,诗酒郎罗章便倚靠在廊柱旁,提壶悬空而饮,宽袍大袖,风姿卓然,又引得台下美娇娘一阵轻叹艳羡。

    除了那些花魁娘子,更有些携带家眷来此观看江景,享用美食的富商高官,都从自己妻女眼中看出了某些平常深藏的情愫。

    那些人精般的老爷们,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现。可是世子知道,男子相妒更甚女子之间。

    台上对诗已过,该是词赋一项。又有新上台的名士随口而出,引得满堂喝彩。

    “不堪,不堪。”诗酒郎罗章对着对面名士所作,直言所感,“这般陈词滥调,真是污了我等耳目。且去台下待着,容罗某教你如何作诗词。”

    言罢,饮尽酒水,随手将空壶抛出,便引来台下一阵哄抢。而他醉步游荡,不时俯身低视,时而仰头作歌,恃才放旷姿态已极。

    偌大的台上,随着被他比下去的名士越来越多,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高瘦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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