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玲子的思绪

    夜深沉，暴风雨初霁的夜晚，玲子的思绪像水波一样漫溯。上次端午节回家，实在太唐突了，也不知道父亲的心思那么偏执，硬要他们带了孩子们回去。孩子们怎能从她的手心溜走呢？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心头肉啊！看着三个乖巧伶俐，人见人爱的孩子，她常常感到莫大的欣慰。自己是个有瑕疵的女人，三个孩子的降生，圆了她最大的一个梦想，一生一世，似乎再无什么遗憾。以前，身处无边无际的大山，白天黑夜，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寂寞。这寂寞绵软悠长，夺去了她的魂魄，也夺去了她的青春。可是自从有了孩子，这感觉完全变了模样。现在，孩子们是她的全部，是她未来的依靠。从孩子们的成长历程中，她找寻到了久违的幸福，做母亲的幸福。

    这样想着时，玲子的脸上淌出笑意。三个孩子中，二儿子瑞清长得最像她了，白乎乎的脸蛋，头上一撮毛。人家都说，儿子长得像母亲，长大了才有出息呢！这话她似乎很爱听。大儿子祥瑞虽说愣头愣脑的，却很听话，每天放学了猷在家里做作业，即或帮婆婆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家务。这小哥俩特别投缘，平常上学都是一前一后，嘻嘻哈哈。待到暑假，小哥俩喜欢去市场上贩一些小玩意，拿到集市上卖，几番下来赚得几百块钱，两人的高兴劲就甭提了。潮汕的孩子大约从小就有做生意的天赋，他们总是那么不安分，世界在他们的眼中既是扁的，又是圆的，这又像她了。

    女儿囡囡呢，那是家里的一枝花，从小就养在沃土里，成了爷爷奶奶的心肝宝贝。小囡囡才上幼儿园，穿得花枝招展，每天衣服都要换好几套，身前身后，总是聚焦的目光。每到周末，文轩便要带着囡囡上街，囡囡叫嚷着，像个天使，不是逛公园，就是吃汉堡包。小家伙特别能喝，一件爽歪歪，三两下就喝光了。

    文轩说：“囡囡正长身体呢，爱喝是她的天性！小孩子不能喝碳酸饮料，要喝有果汁的营养品！”

    “咿！还没睡着呀，想什么呢？”文轩像个夜猫子似的从外面跑回来，一身的酒气。他窸窸窣窣的，鸡爪一样的双手在玲子身上拨弄。玲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下身，横过了身子。文轩喘息着，四仰八叉躺在床面上，像一头搁浅的海龟。很快，他的呼噜声像远处的海风一样飘过来，无休无扯。这家伙睡觉也不那么老实，一条腿搁在她的大腿上，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半边乳房。

    玲子还是无法入睡，她索性坐起来躺在床棂上，倾听海的呼啸声。窗外，月光如水。她想象着此刻月亮潮汐该是多么的轻柔，就像圣女缥缈的衣袖。每年的这个时节，空气里总是浇灌了海的浓酽，几乎漫过了她的思绪。面对海的激情，她有着模棱两可的矛盾心结。有时，她感觉它是一个魔咒，有时，她又将它想象成一个天使。

    她接着望了望文轩的脸，孩子似的，一如既往的清澈，岁月似乎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上次回家，还多亏了文轩，想出那么个溲主意，说遇到了车匪。其实，哪里有什么车匪呢？青天大白日的，夫妻俩躲在县城，逛大街呢，直到太阳偏西了才回来。不然，怎么躲得过父亲的盘诘呢？父亲的一双眼，带着箭呢，望着都发怵。

    文轩嘴里哼哼唧唧，像在做梦。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像是受过什么刺激。往常，店里一打烊，他就跑出去了，像个幽灵，跟一帮潮汕老乡打得火热，不是玩纸牌，就是喝酒。日子一长，似乎上了瘾，说都说不听。

    这条街区，全是潮汕佬的天下：开卤水店的、卖粮油的、卖生鲜蔬菜的、开小五金器具店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相比之下，成衣店和布匹坊就占了绝大多数。走在街巷里弄间，叽哩呱啦的鸟语，俨然进了土著部落，让初涉此地的外地人一头雾水。

    在这条街衢上，曾经发生过一系列血腥的战争。许多强悍的外地人，意图强势进驻此地，以期谋得一席之地。但他们屁股往往还冇坐稳，就被潮汕人撵得魂飞魄散。在这里，潮汕人不分男女老幼，团结的像一股绳，打起架来胆敢玩命。兴许潮汕人素有中原人彪悍的基因，千余年的沉淀，对于商场就是战场的理论，他们有着很深的体味。

    玲子的思绪飘忽着，她忽然记起了母亲常说的红花草籽——

    南方一望无际的原野里，到处都有她的足迹。还在早春时节，倔强的红花草就从隔年的稻茬周围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顽强地生长。不久，稚嫩的茎叶上开出一朵朵小红花，宛如一片红五星的海洋，美不胜收。数九隆冬，万物萧瑟，红花草却顶风冒雪，破土抽穗；春暖花开，百花争芳吐艳，红花草却无意苦争春，默默无闻地扎根生长。春夏之交，红花草到了生命的巅峰，香气馥郁，连空气都像渗进了蜜，无数的蜜蜂在她的周围嘤嘤嗡嗡。待到插秧季节，红花草就慷慨地渗入泥土中，变成丰硕无比的农家肥，为大地的丰收作着无畏的奉献。

    自己，不正是那颗红花草籽吗？遗矢在粤东，然后又到了深圳。先是为全家人的温饱而操心，接着为儿女，待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自己也就全身心的付出了。她感觉自己是幸福的，就像复活的神女，无与伦比的幸福。现在，幸福就在眼前，她得好好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