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牛刀小试
玲子记住了二婶的话。半个月后，她的君意布匹坊在商贸城三楼正式开张营业了。逼仄的店面，每个月就要五千多元的房租，光租金就预交了半年，看着白花花的钞票进了人家的腰包，夫妻俩好生心疼。最初的几天，店里冷冷清清，几乎门可罗雀。都说坐门等客是大忌，商品交流讲究时效性，果然不出所料。玲子虽然搜罗了五颜六色的新式布样和成衣，看客们大多步履匆匆，只是走马观花一般。痛定思痛，她吩咐文轩坚守店面，自己便跑动起来。大厦入口处，她拿着印制精美的传单，笑容可掬地向路人派发。有人高傲地眨巴一下眼睛，有人坏坏的窃笑，她不管不顾。站立在那里，像一棵觉醒的菩提树，挺拔、超凡脱俗。那时，她装着一副热笑脸，恬静、妩媚，同时，内心的积郁却有如天崩地陷。谁说商场不如战场呢？有时，它比战场来的更为酷烈！
情形似乎发生了改变。半月有余，陆续有一些周边小厂的小老板们跑过来看样订货，这些老板们自身兼着采购员的角色，很多的事都是事必躬亲。夫妻俩有些意外，惊喜之余，文轩就骑着三轮摩托车殷勤备致地跑去送货。密如蛛网的工业区，文轩的思绪常常显出紊乱，他必须费力地寻觅道路的出口。那些缤纷络绎的红绿灯，常常使他发生眼障。看着那些灯时，他就发现自己隐在浩渺无边的苇荡里，逶迤万千的出口，常常令他不知所措。在这里，白昼一如既往的彪悍，一如既往地给人制造着繁纷复杂的错觉。
其实，原始的打拼有时不能称之为辛苦，它实际上是一种强体力的透支，平凡朴实的下层人等，为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心甘情愿地抛洒血汗早习以为常。只要有钱赚，只要能早日脱贫致富，他们愿意尝试任何自以为是的事。
夫妻俩全身心的付出，日常开销便有了保障，这比什么都重要。但凡客户过来，玲子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客户详解每种布料的花色和质地，以及当前的流行趋势，直至客户满意，脸上漾出笑颜。
一个午后，天气异常燥热，市场内的中央空调似乎有些弱不禁风，嘎吱一下就没了，店内的热气流就十二分猛烈。玲子手里拎着一把塑料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这是一把地摊诊所赠送的塑料小扇子，上面写满花花绿绿的字迹，大多是一些治疗疑难杂症的无厘头广告。那天，玲子回家在街上走时，角落里忽然窜出几个穿着大红t恤衫的年轻女子，一手抱着一摞杂志，一手便拿了这样的折扇。玲子走过去时，几个人硬生生地往她手里塞折扇。走出很远的一截路，她准备扔掉这把折扇时，却无意发现了扇面上的无厘头广告。这些广告真有意思，说是包治百病，夸张的言辞，叫人忍俊不禁。诙谐的背后，她看到了先机和创意，便有了以后的身体力行。
燥热的空气里，时间过得尤其无聊，耳朵里净是嗡嗡的响声，天地一下子挤成一团，就像人发怒时的五官，整座大厦一下子挤成扭曲变形的大蒸屉。在这个偌大的蒸屉里，爬行着许多焦灼不安的小蚂蚁，他们在空气里盘旋宛转，他们明显嗅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溲味。
“这个鸟物业，一点都不负责任，当初收房租的时候，押金可没少交一星半点，现在，空调哼一声就哑巴了，也不说为人民服务了，难道物业管理只是个托辞么！”
玲子正郁闷着，眼前忽然晃荡出一个人影。这人一副板寸头，赤红的酒糟鼻、鼓鼓囊囊的大肚子、高高壮壮的身板，肩胛上斜挎了一只黑色的大背包，活像一头大狒狒。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玲子店内的布料栏前，粗壮的手指在鲜艳的布样上胡乱地翻找，间或，他还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掏出一些布样比对。忽然有一道光亮灼过来，玲子看到那人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钻戒，像一节突兀的肠头。
“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看见来人焦灼的眼神，玲子赶紧上前询问。
狒狒用手背不断擦拭着脸上渗出的汗，粗声大嗓地叫：“老板娘！有冇这种布料哇！”
玲子一看，只见猩猩手中拿着一截绵软而光滑的绸缎面料，质地看起来相当精致，就像电视剧中盛唐女子着装的霓裳羽衣的色泽，珠光宝气。
“哎呀！老板！这是杭州出产的一款织锦锻，很名贵的，专门用来生产旗袍！”
“哟嗨！老板娘好眼力呀！我到处寻找这一款织锦锻，一直冇找到合适的卖主，你这里有存货吗？”
“您要多少呐？”
“噢！我要四千米！”
“哎呀！这么多呀……！”玲子心头一热，脸上的汗珠簌簌地往下落，她知道今天遭遇大客户了，心里犹如鹿撞一般。
“老板娘！你到底有冇货呀？我们厂正在赶做一批高档旗袍，鬼佬催的紧哦！”
“有啊！有啊！只是我这里存货不多，还要筹集！”
“噢！那你就快点！唔！这是我的名片！”
狒狒说着，肥手递过来一张烫金的卡片。玲子小心翼翼地接了，只见上面写着：深圳市丽源服饰有限公司采购部经理刘宏星。
“哦！原来是刘经理呀！您放心，您要的布料我们一时半会就能凑齐，保证不误事！”
“唔！老板娘！全靠你了，这是两万元定金！”狒狒说着，肥手从黑背包里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票子。
玲子只觉得眼前金光闪闪，有些眼花缭乱，从小到大，她尚未经手那么多钱呢，那可是父亲几年间泥巴罅隙里也换不回来的收成呵！现在，它就真真切切地攥在她的手心里，像一阵温暖的火焰。她被这火焰烘烤着，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要冲破她的胸腔——小小的店面在燃烧，玲子的心也在燃烧，千言万语难以言表呵！这一沓生意下来，转手就赚了两万多哩！及后，她又有些踌躇，这十几万元的货款到哪里去筹集呢？
一会儿，文轩回来了，听了玲子的话他愣怔了一下，突然间，他又兴奋的一蹦三尺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知道了，二叔的仓库里好像存有一批这样的织锦锻，不如我们去找他商量一下，大不了给他提成呗！”
翌日上午，四千米的织锦锻依时送到了狒狒的工厂。电话中，狒狒难掩兴奋，他大声地嚷嚷：“老板娘，看不出你还挺诚信的，以后，我们合作的路子越来越宽广了！”
人的头脑在半开化状态经历一些风雨，便有了醍醐灌顶之效。这件事之后，夫妻俩感触颇深：小打小闹的经营风格其实是浅陋的，一俟资金链断裂，就仿佛船行浅滩，进退两难。难怪一些知名的潮商总寻求品牌上市呢！他们也有资金捉襟见肘的时候，上市融资只是一条理想的渠道。可是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呢？如何在残酷的竞争面前立足？难道只能指望地下钱庄的怜悯，望洋兴叹么？
文轩说：“不如我们也学学别人，集资入股吧！”
玲子说：“找谁入股呢？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
文轩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找你哥呀！他好像对做生意很感兴趣呢！”
玲子说：“谁知道他俩来不来，他们都是缺乏底气的人，做事畏手畏脚！”
文轩说：“你蛊惑一下，他们不就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