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老板娘的青睐
厂里有一份精致的内刊,叫牙粹,它像一座五彩缤纷的鹊桥,架起供应商和医患间交流的平台。精美的印刷、典雅的文字,常常令这份月刊在坊间声名远播。这期间,望斌经常给牙粹杂志投稿,撰写一些诗歌、散文。
在异乡流离的日子,寂寞就像老家冬日原野上的小北风,一无遮挡,它从一些光秃秃的草垛、稻秸秆间掠过,沉重的叹息,犹如一个严于世故的老农。而写作,似乎是排遣寂寞的良方。望斌觉得,只有写作才能使郁结的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所以,有时候,望斌故意把自己沉湎于想象之中,日积月累的沉淀,许多的想象在眼前似乎光鲜起来,它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流溢于笔端,仿佛和心灵融为一体。但有时候,它又被现实紧紧控制,他明确感受着这种自我的分裂。
每个月初,当杂志的油墨香在厂区四处飘逸的时候,望斌便感觉心情分外的好。那时,他仿佛看到一群金灿灿的向日葵,在阳光的年轮里舞动起来,它们在他身前身后转动,空灵婉藉,温润着他潮湿的内心。捧着这份时尚的杂志,闲暇之余,办公室那帮漂亮的妹子就嘻嘻哈哈笑。
“哟!看不出来,总务的李望斌还是个文化人哩,舞文弄墨,不简单呐……!”
“嘻嘻!你们不知道,阿斌下班后总是一个人呆!哪个愿意琴瑟合鸣一下……!”有时候,对这种肆意的玩笑,望斌也猜不透其中的褒奖和揶揄。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办公室蓝色的玻璃幕墙,发出耀眼的光束。头顶上,一方瓦蓝瓦蓝的天空,晶莹剔透,这让望斌懵懂着一种腾飞的欲望,他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每当犹自在厂区巡视的时候,他就突然滋生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也许置身都市太久了?一梦醒来,鼻息中便少了阳光与泥土的芬芳,多了一份缄默。前面,是工厂厚实的围墙,种了几株荔枝树,高大的树冠,苍翠欲滴,其间开了洁白的小花,氤氲馥郁,惹得一些蜂蝶也寻觅过来。望斌循了音气望去,幽深的静谧中,只见满地落英缤纷的花束悄悄地散落于院墙下,地上积了绒绒的一层,像一面薄裘。已过清明节气,岭南的地气却有些清冷,完全颠覆了以往,许是大气变幻过频的缘故。但是此地对于他,却还是漂泊即或无笃的旅途 ——
“李主管!老板娘叫你呢!”正思忖间,一个保安忽然跑步过来了。
总经理办公室洁净、淡雅,两支红白相间的日本海棠分外幽香。陈总出去了,老板娘便在此间待客。她和颜悦色地说:“李望斌!我看了几期牙粹,看得出你很有些写作天赋,我想给总经理提个建议,调你去做文宣,负责企业文化这一块,不知你意下如何?”
事情来的如此突兀,望斌沉吟起来。他知道,文宣在厂里是个很荣光的角色,每天拿着相机摁着快门,生活看起来时尚无比,确实很诱人。只是,这是他先前在电台熟谙已久的事务,现在想来,真是有些浮躁了。
一会儿,他说:“老板娘!我还是习惯做总务这一行,浸淫很久,已经习惯了,浸入骨髓的习惯——现在想辙出来,一时恐怕难以适应!”
老板娘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随意翻了翻,这是望斌新近呈送的一份后勤系统人事招录表。看过卷宗,她的眉头蹙起,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习惯就好,后勤部门,团队精神很重要,每招进一个员工,我们都要不厌其烦地告诫老员工们,人家进来不是抢你的饭碗,是来帮助你的,不要有任何排斥心理!”
这样富有哲理的话,蕴藏着朴素的阶级观,望斌似乎久未听过,感觉有些亲切,又有些受益匪浅。这个肥硕的老太婆,从海峡的另一端飘洋过海,来到这个陌生的都市,算得上一个流离人,竟然还深藏不露,深谙用人之道呢!
燥热的盛夏,日子变得越发细腻,时光就过得缓慢而琐碎。阳光,恰似一个骚情的妇人,慢慢地煺去罗绮。待到傍晚,火红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妇人无奈地晾出了最后的霓裳。这时候,写字楼的人事嫣红在厂门外截住了望斌。透过路灯的微光,嫣红今晚的装扮显得性感而入时:无袖丝质t恤、薄薄的栗色短裙,微红的嘴角,还抺了很深的眼影。平时,两个人在办公室相遇,方寸空间,只不过隔着薄薄的几张桌椅,嫣红总是笑眯眯的,挤眉弄眼。望斌表面虽然波澜不惊,内心还是有些期许,只是显出一副矜持。
嫣红说:“阿斌!今晚有空?一起去广场上跳舞啵!”
望斌说:“我不会跳呵!再说,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
嫣红说:“这有什么不好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难道我们两个不般配么?再说,又不像某些人那样鬼鬼崇崇的……”
“谁鬼鬼祟祟——?”
“我们老大呗!”
“嘘——没影子的事,千万不要瞎说,小心人家听到了给你小鞋穿噢!”
“傻冒!就你还蒙在鼓里呢,全厂上下谁不知道这个事呀!”
望斌还是将信将疑,在他看来,阿曼还算比较正派的一个人,给老板办事死心塌地,人又敬业。上个星期开全厂大会,望斌代表人事部上台发言,阿曼还给他开了奖励,赞赏他语言精到,极有幽默感,难道如此唯美的上司还有不可示人的一面吗?
夜下来了,无声无息,广场上的人真多,锐质的舞曲,铺天盖地。一波一波的人群在暮色中影影绰绰,他们徜徉在天堂,浑身的衣衫,汗浸浸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们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在异乡的日子,打发缓慢流动的时光是一件很怮人的事,他们很钟情地薅住了梦的衣裳。广场正中的天台上,探照灯明明灭灭,照着一个癫狂火辣的红衣女子。纤细的腰肢,像一个机器猫,舞动起来没完没了,似乎永不知疲倦。人群也跟着起舞,黢黑的身影,浩浩淼淼,虽然转动起来杂乱无章,但氛围好了,什么也都好,此地就是天上人间。坚硬的水磨石地面,弱不禁风地颤抖起来,光影旖旎。几个回合下来,望斌有些头昏脑胀,他抺了抺头上像泉水般渗出的汗珠,艰难地往人群稀薄处挤。
嫣红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攥住望斌的手,柔柔的、粘乎乎的,像条潮湿的章鱼。望斌的心里七上八下,忽然就有些烦躁。他猛地一甩胳膊,挣脱了嫣红滑溜溜的手臂,两个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姿势。
“噢!起风了!”有人呐喊着。喧嚣的世界、钢筋水泥的建筑、缥缈的霓虹灯……这样的夜晚,人的意念一点也不设防,变得木讷而含蓄。只有风是清醒剂,它从高空顺流而下,清爽爽的穿街过巷,叫人心旷神怡。
望斌遁着风声走,广场东头的音乐水池边,簇拥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那里正在表演九龙戏水。冲天的水花,直刺苍穹,在空中如礼花绽放,人群中孩子们尖叫连连。
“咦!好香呵!”突然间,一阵莫名的幽香在望斌的鼻息中滑过,就像一股汹涌的海潮,麻酥酥的很是受用。他不由自主地就往花圃边上走,这里是广场的东北角,种着几排硕大的君子兰,幽僻深远,远离了嘈杂的人声。几盏小夜灯,发着橘黄色的微光,映照在花丛里倒有些鲜亮。三三 两两的情侣,东一片,西一处拥簇着窃窃私语。蓦地,在一丛低矮的绿叶背后,望斌发现了阿曼和邹小伟,两人双手交叉,正低低呢喃着什么。
这时,嫣红也走了过来,她轻轻拍着望斌的肩,嗔笑道:“呆子!没骗你吧!”
望斌的头立时懵了,他想自己愈发昏沉起来。无边的光影里,夜虫嗡嗡地鸣叫,温柔而又迷离。音乐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清越而又惆怅,夏夜如此美丽,叫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想像,蛊惑和孤独,一样如影随形。索性,就随着大自然一起琴瑟和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