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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餐厅经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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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城市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大染坊,风光旖旎,那么餐厅就是一个浓缩了的小社会,自然不乏稀奇古怪。生意场上的角逐,往往看不见硝烟,即便看似天高云淡的日子,亦变得暗流汹涌。

    望斌的幌子打得响亮,正宗火锅鸡、驰名川粤菜,一面杏黄小旗,高高地招摇在街巷上空,遥比杏花村的酒幡,店门口,悬吊着两扇褐色的灯笼,镂花方正,古风悠悠。

    晚间,餐厅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这人肚皮微隆,油光可鉴的大奔头,手里掂着一只黑色锃亮的手包,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中年人在金光流溢的大厅里小坐,吧台间的音响正播放着一首温暖的萨克斯,中年人闭目养神,肥胖的身躯蜷缩在椅子里,似乎很是享受。

    海棠问:“先生!请问几位!”

    中年人说:“老板娘!就我一个呀!怎么——?冇看出来?”

    “不是——我以为,您在等人呢!”海棠微笑着说。

    “老板娘!帮我安排一个雅间吧!”中年人说。

    “噢——那您随我来!”

    雅间在二楼,共有四个包间。每个包间上方都有匾额,写着梅苑、兰苑、丝苑、竹苑几个字,瘦瘦的,眉清目秀、典雅朴趣,很受看。继而有长长的流苏披拂下来,微微荡漾着,闪烁出丝质的光泽。

    中年人挑了右首第二间印有兰草图的包房,推开磨砂的玻璃门,海棠开了房间的灯光,柠檬色调,温馨,神秘。

    中年人说:“这样甚好!”说着,就看着海棠身上穿着的旗袍。那旗袍很是柔软,一袭紫色,阴戚戚的,盛开着缤纷络绎的淡白花束。

    海棠拂过男人递来的热腾腾的目光,说:“先生!请点菜吧!”

    “噢——!”胖子似乎从怔忡间回过神来,笑嘻嘻地说:“只顾着看,差点忘了!”

    胖子还真大方,一下子就点了四荤一素,要了一瓶烧酒。海棠不觉一怔,心想:“看来城里人吃东西比我们乡下人还大口味哩!”

    一楼大厅不断有客人涌进来,刚刚落座,便催促着上菜。海棠楼上楼下地跑,气喘吁吁,脸儿一阵阵潮红,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吱吱地叩击,就像一串清脆的音符,震的楼梯都有些发抖。她做的事情,无非是端菜倒水、迎来送往、洒扫抹擦,这服侍人的行当,于海棠来说,本已是轻车熟路,只是经年累月下来,便也觉出了烦琐。墙上的钟摆当当地响了几下,十一点了,算起来,那个男人,在包房里已经呆立二个钟头了,他细嚼慢咽的样子,似乎在极力反刍,又像赴着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大厅里,依然热闹,食客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几拨人了。

    海棠有些心急,“甚么人哟!怪模怪样的,也不知道搞啥子名堂……!”

    “嘘!——”望斌赶紧打了个手势,连忙制止住她,“顾客是上帝呢!”

    这时候,外面闹哄哄的,走进来七八个民工模样的人。这些人头发凌乱,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净是污黑的灰烬,有的人手上还拿着一顶破旧的草帽。为首的一个黑大个瓮声瓮气地嚷嚷:“老板!上酒上菜喽!”海棠循声望去,那人脸膛黑红,俨然李逵转世,粗犷的嗓音,震的鱼缸里潜行的鱼儿活蹦乱跳,几乎要飞出水面。

    海棠急忙拿了菜谱出来,这些人并不翻看,只是点了一项菜谱上并未涉及的水煮鱼火锅和两三样小菜。接着,就一直嚷着要火锅下菜,因为只有火锅下菜是不要钱的。他们抽着劣质的烟卷,啤酒倒是喝得生猛。一会儿,桌面上觥筹交错,满屋子乌烟瘴气,一些食客见状纷纷捂鼻离席而去。

    望斌有些愠怒,但碍于面子,还尚保持极大限度的沉默。听着他们熟悉的乡音,叽叽喳喳,望斌似乎曾经见过这帮人。

    “噢……!”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群人不是盘踞在建材市场的那一帮搬运吗?每天上午,望斌去市场买菜,总见这帮人蹴在红岭路建材市场的入口,身上披条破麻袋片儿,灰头土脸,揽一些扛水泥、卸地砖之类的活计。这些人闲着的时候也不安分,见了漂亮女人经过,便痞里痞气地吹口哨,搞的姑娘们唯恐避之不及。

    “老板娘——!”忽然,楼上传来胖子的喊叫,缥缥缈缈的,俨如地底下传来。海棠“噔噔噔”往楼上跑,木地板犹自在脚下颤抖。包房的门关着,匾额底下的流苏还在微微地颤动。这时,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叩响了门。还是没有动静,她急了,哗地一声拉开了玻璃门。屋内的一切让她惊诧不已:胖子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有气无力地向她招手,桌面杯盘狼藉,污浊的茶渍和酒渍将海棠新铺的粉红色桌布浸润的面目全非——

    “老板娘……过来陪我喝一杯……!”胖子说着,跌跌撞撞地似乎要站立起来。

    “真是不正经……!”海棠心想,她还是凑了过去,搀扶住胖子。不知为什么,海棠感到这房间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息,黏稠、热烈、微甜,让人止不住地心旌摇曳。这时,男人浑浊的眼神又向她扫过来,海棠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像一匹惊惶失措的马驹。

    胖子嘴里咕哝着:“老……老板娘,你真……漂亮!还是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呵!”

    说着,就扶着桌面,嘴里翻江倒海一般呕吐。立时,一股酸腐难闻的酒漕味儿便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隔着桌面,海棠发现男人那双黑色凛然的皮靴已被浸润得面目全非。

    “哇!”海棠呛的几乎也要呕吐起来。她急忙跑去推开了窗户。窗外,夜色迷离,老槐树细碎的叶子在灯火中招摇,婆娑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掠过来,森森的,满蓄着风霜。起风了,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海棠心里这才好受些。她搀扶着胖子踉跄着往楼下走。

    街面上,黑黢黢的,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在灯光的河流里,溅起一些浪花。临了,胖子还掏出一张老人头给了海棠,说是小费。海棠推脱一阵,也就收了,便在当街给胖子拦下一辆的士。

    胖子有些动容,说:“老板娘!你真是好人!山不转水转,下次呀!我还会来的!”

    胖子走了,那一拨民工们还在前厅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兄弟好呀、三桃源呀、四季财呀、五魁首呀、六六顺呀——抑扬顿挫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吃了婴粟子一般欢畅。

    黑大个似乎很是亢奋,总是眉飞色舞地找寻话题:“老子在南边当炮兵那阵,真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哄了好几个当地妹子——真他妈的过瘾!”

    有人说:“老大!现在该在家里给老婆当炮兵了吧!”

    “哈哈哈……!”人群中肆意的哄笑,像一阵气浪,熏得屋子里的灯光都有些昏暗起来。

    夜已经完全静下来了,街面上灯火阑珊,老槐树的影子也变得静默。子夜似乎已经过去,好多店面打烊了,廊檐下,两只古旧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不已。门前开阔的坪地上,刘罗锅袖着双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盹,他的上眼皮一会儿磕着了下眼皮,浑身就一阵激灵,嘴角涎水直冒。最后,他实在熬不住了,被自己张皇的信念打败。他对望斌说:“李师傅!帮我收一下钱吧,实在困死哒!”

    望斌想:你那一摊值几个钱呵,也跟着苦思苦捱,支应一声不就行了。

    “老刘!你放心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哩!”望斌爽声道。

    听着黑大个连绵不绝的粗口,又神侃自己当兵的经历,望斌说话的欲望就有些强烈起来,他本来不屑与这些人扯上关系的,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占据了上风。

    一个当过兵的人,竟然沦落到靠当小工、卖苦力过日子,也确实不怎么的,看样子,天底下不如意的人还真多!

    “老乡!你啥时候当兵的?”望斌忍不住问黑大个。

    黑大个愣怔了一下:“我是九0年春季的!怎么——你也当过兵?”

    “是呀!我们还是战友哩!”望斌说。

    黑大个说:“那可巧了,那一年,我们镇上去南边的兵可不少!”

    “噢——!”望斌说:“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扛活来了?”

    “唉——!”黑大个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呀!家里两个孩子上学,责任田种了十多亩,谁知粮食又不值钱,一年的收入只够糊嘴,只有农闲的时候出来搞点副业——”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缄默,只有餐厅正中那只巨大的钟摆“嘀嘀嗒嗒”响个不停,在这寂夜里分外入耳。离开时,黑大个有些局促,情不自禁地抓耳挠腮,脸也憋的通红,不知是酒精的刺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板!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了,欠你的钱,下次——一定补上……!”

    “没关系!权当我请客吧!”内心,望斌似乎并不那么介意。

    后来,听人说,黑大个是这一带家喻户晓吃百家饭的人。他们的赊欠承诺,其实并不那么靠谱。

    诚然,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惊心动魄的闹剧往往在不经意间上演。

    第二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大晴天,天空中飘着洁白的云朵。白色的风,在大街上游走,沙尘打着旋儿,四下里扑腾。望斌刚去市场逛了一圈,正在砧板上咣咣地切菜,时间一晃便到了中午。街面上,下班的人流和放学的碎娃娃成群结队。有漂亮的女子戴着遮阳帽,脸上捂着厚实的医用口罩,她们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从马路牙子上掠过,白色的坎肩,随风飘逸。这个城市的北边是逶迤的荆山山脉,近几年来,沙尘天气莫名地多了起来,常常一来就是好几天,也不知是城市建设的太快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板!来个蒜心肉丝吧——!”

    不时地,店门外就有口罩女踱进来,急急地叫餐,铃铛声激越,在店门口排起一溜长队。这样的女子,多是城里的上班族,她们中午懒得在家操持,便在餐厅随便要个经济餐对付一下。

    “哎!老板!能不能快点?我们还赶时间哩——!”天气燥热,一些人大呼小叫地催促,望斌忙得两脚不沾地,炒锅在狭窄的厨房弄起阵阵烟尘,汗水在他的脸上横冲直撞,顺着发梢哗哗地往下流。

    “哎!老板!生意不错嘛!”这时,隔着铁栅栏,一个粗重的女声飘过来,硕大的分贝,就像天上落下的一根棒槌。望斌扭头过去,就看见菜市场王屠户的老婆。这女人因为屁股赛过磨盘,被人唤作肥婆。肥婆方头大脸,虎背熊腰,全身骨骼异常粗大,大耳坠、大颧骨……背地里,别人戏谑她为男人婆。大概因为她的乳房总是松松垮垮,像个飞机场,跟男人相差无几的缘故。

    肥婆耷拉着蓬松的眼皮,温柔地笑着,看着望斌忙碌。这次,她叫了二荤一素,有些出乎望斌意料。平素,肥婆总是打一份快餐还攒一份免费的汤水,今儿怎么突然就阔绰起来了,望斌想不明白。

    肥婆很有耐心地在灶边儿瞅着,似乎也不着急。她撑着一把透明的花布洋伞,一只手拼命地拭汗。一会儿,地边上的手纸丢了一大堆。

    好一阵子,望斌才炒完了菜。他给肥婆打好包,便坐在凳子上休息。肥婆掏了一阵口袋,忽然叫起来,“哎呀!忘记带钱了!老板!一会儿你叫人过去拿吧——!”望斌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肥婆便扭动腰肢,肥大的胯部杵动着,一摇一摆地走了。

    红岭路市场座落在餐厅的背后,是一家小型的肉菜零售市场。站在餐厅的后门,可以清楚地窥觊市场的全貌。一会儿,市场内突然传出一阵吵闹,奔跑的气浪,像一块投向湖心的石子,荡漾着向四周冲撞。海棠站在餐馆背后张望,她蓦地听到女孩子的哭泣,脸上的肌肉夸张的抽搐了一下,撂下满桌的食客,气咻咻地冲了过去。

    原来,前去收账的小倩不知怎地和肥婆吵起来了,小倩哭的很凶,还一个劲儿咒骂。

    海棠刚到,小倩就抺着眼泪委屈地说:“玄妈!这人吃了饭不给钱,还拿刀吓唬人哩!”海棠气极了,就站在卖肉的摊档前跟肥婆理论。

    肥婆双手叉腰,像个得胜的将军,她张着肥硕的嘴巴,信口雌黄。“谁在你们那里叫餐了,讹诈人哩!”

    海棠看着那女人的脸,恣意雌黄中掩饰着一丝丝惶惑;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座丰腴肥厚的小山,她随时都要倾覆过来,气焰嚣张。海棠仰视着,内心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突然就变得底气十足。

    “臭胖子!不要脸!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的赖皮,敲着铜锣都难找!”她骂道。

    肥婆稍稍愣了愣神,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里剔骨的尖刀,叫嚣着:“他妈的!吃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要老娘吐出来不成!快滚!不然一刀捅死你个小贱人!”

    海棠臊红了脸,漂亮的五官扭曲着,歪歪斜斜,像一团麻花。她气冲冲地踅身便往餐馆跑。很快,她从刀架上霍地抽出一把锋利的菜刀,寒光闪闪。望斌想阻拦,海棠还是一挣身跑了。发生这样的事,望斌有点手足无措,他想: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女人,吃着霸王餐,堪称“巾帼”,比起水浒中的孙二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哩!实在勇武可嘉。自己呢?似乎茕茕孑立,秀才遇到兵了。想着时,他不再犹豫,赶紧拨通了110。

    那时,海棠跟肥婆扯天扯地地对骂,针尖对麦芒,拣着对方的软肋。有一阵子,刀尖在两个人手上晃荡,寒光闪闪,就差刀口舔血了。小倩也不闲着,拿把棒槌,在一旁助阵。

    肥婆说:“像你生个傻伢子,看着就是一个倒霉蛋——!”

    海棠说:“天底下的泼妇多了去了,也没有见着像你这样的,真不知道你妈上辈子做了甚么亏心事,生下你这样的孽种——!”

    这时,蹴在一边一声不吭,忤着个脸的王屠忽然暴怒起来,冲过来便要拧海棠的胳膊。

    “骂么子不行,干嘛非要骂娘呢?她娘沾你惹你哒!”王屠说。

    旁边几个屠户见势不妙,急忙把他截住了,众人劝道:“王哥耶!好男不跟女斗嘛!”

    海棠倒吸一口凉气,像她这般纤细羸弱的女子,亦用得王屠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动手吗?岂不是老鹰抓小鸡。也幸亏平素和这帮屠户关系和睦,关键时刻还向着她。

    这时候,市场里的人骤然多了起来,到处人山人海,如鲫般攒动的人头,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个王屠户可是坐过牢的,天不怕、地不怕,谁缠得过他呀!从来不吃亏的——”

    有人说:“咦!餐厅的老板好像没来呀,叫两个女人在这里顶事!八成是个孬种——!”

    说话间,一辆警车就“呜呜”地呼啸过来,从车里下来几个威风凛凛的巡警。众人很快让开了一条道,巡警问明了情况,当即命令王屠户归还亏欠的餐费。

    一个警察说:“市里正在创建文明卫生城市,顶风闹事,想要二进宫么?”

    王屠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上的那道刀疤似乎要绽裂开来。他对肥婆吼道:“死婆子!就你能来事!还不赶快把欠帐还上!”说完,骑着电驴子灰溜溜地跑了,众人一阵欢呼。

    接下来几天,望斌有些忐忑不安,他预演了各种防范措施,以防不测。结果,一切风平浪静,一如往昔。后来,众人好久没有看到王屠户,他似乎销声匿迹,付之阙如了。人们都说:“有理走遍天下,王屠到底心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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