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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红月亮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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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一个谙熟餐饮的朋友说:“望斌呵!开餐厅,这里面水很深,你刚刚涉猎这一行,要学着试探水温,不然的话,可以全身而退的。你看街面上那么多小门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可人家都是小本经营,就是开个早点,卖个千层饼之类的。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们,人家惨淡经营几年,照样在城里买车买房,活的像模像样。兄弟!辛苦一下,争取在城里安个家吧,也省得到处漂着——”

    朋友的话不无道理,让望斌有些茅塞顿开。他想既然自己不准备打工了,只能瞄在本乡本土发展,在小城闯出一番天地。要不,可真叫乡亲们看扁了,说你冇得出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竟然养活不了老婆孩子,那是多么丢人现眼的事呵!这样想了许久,他便给自己打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赶鸭子上架,亦得拼搏一回了。

    望斌看过一本经营方面的书,说从事餐饮,一要人脉,二要地利,三要特色菜品,三者不可或缺。他试着分析了一下,自己初来乍到,可能人脉不具备,只有从地利和菜品上下功夫。月亮湖是新建中的住宅小区,辖区内有本市最大的建材市场,还有业已成型的夜市档,占据地利之先。菜品嘛,自己可以去取经,还可自行揣摩。

    餐厅叫红月亮餐厅,很随缘又很怪异的一个名字,上下两层门面,素雅几个包间,清新淡雅。海棠说:“这名字好咧,浪漫而又率真,但愿能带给我们财源!”

    望斌不置可否,他的内心恍惚了一下,其实他的心愿再普通不过,不求一朝富贵闻达,但求能够安身立命吧!

    都说:万事开头难!开业之初,坐了几天冷板凳,餐厅里冷冷清清。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听到风吹石子的沙沙声,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夫妻俩着实有些茫然。海棠畏手畏脚地四处张望,旁边,也是一家和他们极其相仿的小食铺。在这条街衢上,有很多这样的食铺,它们芜杂地排列组合,在旮旯里赶趟儿,似乎很在乎别人视角下的高矮肥瘦,冷暖生疏。这些小食铺,大多是城里的下岗工人所开。此刻,邻家的店铺人声鼎沸,高朋满座,喧哗像水波一样隔着围墙透射进来,望斌的心痛了一下,细细的。他蹴在灶间,黯自神伤:“怎么会是这样呢,没来由呀?”

    海棠坐在外间揽客,门前霓虹灯的光影,碎碎的照在她的脸上,使她那张娴静的脸,看起来色彩斑斓。她站起身来,拿出一块光洁的抹布,仔细地擦拭桌子,那些桌子其实并不脏,都是刚刚擦洗过,她不管不顾,却是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这时,玻璃门“吱”的一声开了,一道细碎的人影挤了进来,像一只觅油的耗子。她踅身一看,原来是邻家店的老板娘。

    “哟!这么清闲呀!”女人人至声也至。

    “有什么事么?”海棠小心翼翼地问。

    “噢!刚才纸巾用完了,去批发市场又远,我想找你家借一刀!”

    “哦!好——!”

    邻家女人扭动着水蛇腰,屁颠屁颠地往外走。望斌板着脸说:“哼!小气到家了,好像只有她家是下岗职工——”

    “嘘——小声点!”海棠说。

    “我偏偏不——!”望斌又哼了一声。

    过了一日,邻家女人依旧过来借东借西,海棠总是乐此不疲,只有望斌耷拉着脸,好像人家上辈子欠他的钱。

    这天,两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外面一阵喧哗,忽然就有贵客登门拜访。望斌一瞧,暗自乐了,原来战友凌锋寻上门来了。几年不见,这小子横是发了,面如新月,西装革履,一副老板派头。他的身后,忽啦啦跟着一大帮人,像是他的马仔,寂静的餐厅立时热闹起来。

    凌锋说,他如今在建材市场开着三间连档大门面,生意做得还算可以。望斌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由得不信。记得当初,凌锋从单位辞职出来,只是与人合伙开着一间小门店,几年的光景,变化恁这么大哩?

    凌锋哂笑着说:“敢闯敢拼,财源滚滚!这就是我做人做事的八字箴言!”后来,他闯荡大江南北,生意做的顺风顺水,红红火火,这是后话。

    凌锋说:“城里那么多战友,一起打着背包闯天下的人,你怎么不联络一下,起码有不少人可以成为你的食客么!”

    望斌讷讷的说,“这么些年了,谁还记得咱呢?”

    海棠说:“还联络哩!他脸皮子薄,生怕失了面子,总感觉自己不如人家!”

    凌锋说:“坐等生意是很愚蠢的,生意场上的交际其实很重要!”

    夫妻俩颌首点头时,凌锋嚷嚷道:“老板!快点上菜喽,肚子饿的咕咕叫!”

    炉火呜呜作响,烟尘四下里飞舞,望斌闷声不响地在灶间忙碌。砧板和灶台是他惯常战斗的地方,赛过文人墨客所陶醉的水榭雕台。他喜欢炒菜,也只有炒菜才能让他焦灼的内心得到安慰。这次,他拿出了宴客的招牌菜——杜婆鸡。这是一款民间独创的火锅菜,选料考究,调味料繁多。

    这道菜选用当年产的农家土鸡,融合二十多味中药,光整形上色的酱汁就有n种,成菜后还佐以啤酒,青笋。一会儿功夫,火锅就做好了,氤氲的热气中,酒香馥郁,色彩红润,一行人狼吞虎咽,吃得唇齿留香、汗流浃背。

    少许,竟有三三两两的食客进来,这个要盘肉丝,那个点碗炒饭,气氛渐渐地活络起来。现在的人吧,就是浮躁,喜欢跟风。即便你的菜品顶级棒,胜过御厨,如果你的餐厅总是人迹寥落,别人就会认为你的经营有问题,也便愈发没人光顾。心理上,人们宁愿选个四处漏风,水陆道场般的茅寮来就餐,即便它的软硬件其实不那么到位。

    红岭路的夜市,在城区小有规模。它纵贯南北,像一枝独秀的夜来香,揉合了林林总总的美食。分有糖水档、烧烤档、点心档和小吃档四个大类。其中点心档和小吃档基本上都是在街面上有正规门面的商户,诸如面包房和小餐馆。到了晚间若需摆卖夜市,他们通常搬些桌椅板凳出去就可以了。

    每到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夜市就开始筹备。那些蠢蠢欲动的糖水档、烧烤档的小贩们便有些急不可耐。他们推着大小各异的车轱辘,在人潮汹涌的河流里潜行,一些盆盆罐罐一古脑儿往街沿上码。这种蚂蚁搬家似的活动往往是浩繁的,它需要接力的人手,一些刚刚放学的碎娃娃就成了适当的人选。

    那时,满地的青烟在城市上空弥漫,你根本辨不清他们焦灼或木讷的脸。街面也像一场三流演出的现场,各种吆五喝六的市井喧嚣甚嚣尘上。这个时候,也是望斌最忙碌的当口。早早地,海棠就和侄女小倩将桌椅板凳撸到了门外。那时太阳刚刚偏西,落日的余晖在水泥路面上火烧火缭,似乎还有发泄不掉的淫威。海棠吩咐小倩拿了一盆清水洒街,悠悠的水花没头没脑飘落,地面上泛着一阵汨汨的气泡,燥气就消逝了大半。

    小倩今年刚满十五岁,大大的眼睛,说话粗声大嗓的,个性十足。她初中尚未毕业,闲在家里闷的慌,就自告奋勇跑来帮忙了。她不光来了,还带来了她的表妹——望斌痴傻的大女儿。这傻孩子愈发长得可爱了,白光光的脸,扎两条翘翘的小辫,就是眼睛不太灵光,虽然眼珠又大又圆,但看人老是翻白眼。白天,孩子总是呆在楼上的客房里,一声不吭,似乎没有人觉得她的存在。一到晚间,她也就最活跃,拉了小倩的手,跌跌撞撞往马路牙子上走。那时,正是下班的高峰,路面上车多、人多,傻孩子还净往人堆里钻。小倩就有些急了,匆匆牵了她的手,喝斥几句,孩子还真听了她的话,两个人就踅身往回走。

    望斌最怕傻女儿出来玩,那些生疏的客人见了总是说:“咦!这孩子恁大了怎么不上学呀?”望斌只有苦笑,就急急地吩咐小倩将女儿往楼上送。

    海棠说:“咋地,还见不得光了,总是自己生的,有甚么遮遮掩掩的!”为了这个傻孩子,他们的吵嘴拌架似乎越来越多。

    这时,外面便有一个声音在喊,“哎!小倩!快来拿烤豆皮喽!”

    原来,又是隔壁摆烧烤的刘罗锅在吆喝。这刘罗锅约摸四十来岁的光景,头发早白成了一片,就像秋日漫天的苇草,硬挺挺地支楞着。他因为背有些佝偻,便得了罗锅子的雅号。看到他,望斌便想到“唐吉诃德”中的人物——“桑乔”的形像。听刘罗锅说,他老婆远在南方打工,一年也难得碰上一次面。有人说,刘罗锅完全是患了相思病头发才白的,这个说法似乎不无道理。

    一次,望斌问:“老刘耶!你怎么不到南方跟你老婆团聚呢?到了那边一样的做小吃呀!”

    刘罗锅摆摆手说:“哎!年纪大了,出门在外吃不了那个苦,还是家里自在些!”

    望斌不甚明了,只得苦笑。那刘罗锅有个小徒弟,长得白净而瓷实,跟个面娃娃似的。小徒弟平时闷声不响,没有罗锅子俏皮,却跟小倩聊得上伙。

    小倩飞奔了过去,刘罗锅便把一窜焦黄的烤豆皮递到她手里,说:“快拿过去吧!客人还等着要呢!”

    一会儿,见小倩还没有离开,便有些诡密地问:“小倩!你叔和你幺妈没有吵架吧?”

    小倩撅了嘴说:“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人家的事要你来管!罗锅子嘴——讨人嫌咧!”

    天色暗下来时,夜色就愈发浓重,城市的夜生活也悄悄地拉开帷幕。扑朔迷离的灯火中,喧闹声此起彼伏。马路沿上密密麻麻的桌椅,纵横交错,就像开放在深海里的珊瑚礁。这时,一辆大卡车鸣着喇叭从人群中穿过,“吱”的一声在望斌的店门口停下,从车里走出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两个人一阵彷徨,忽地看见店门口猎猎飘扬的酒旗,便径直往店内走。海棠早就瞅见来了客人,急忙跑过去倒茶。这两人倒有些豪迈,点了荤素四样,要了几瓶啤酒,还在刘罗锅的摊档寻了些烤食。他们吃的很快,囫囵着下去,三下五除二,似乎没有经历过嘴唇完整的咀嚼。很快,桌面上堆积了一大堆骨头渣子,瘦骨嶙峋。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海棠不觉有些好奇,就上前搭讪。

    “师傅耶!慢点吃,别噎着哒——!”

    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大约觉出吃相的不雅,就告诉她,他们是河南一家煤矿的,专往这附近的热电厂送电煤。今天,车子在路上抛锚了,耽搁了时间,连中饭也顾不上吃。瘦子是司机,胖子是采购员。胖子脸膛黑红,长得五大三粗,倒是很健谈,说起他早先当兵的历史,满脸的自豪。

    听说有当过兵的客人,望斌也跑过来凑热闹。一打听,两人还是同一年的兵,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望斌和人相处有一个习惯,不认识的人,即便两人坐一条板凳,无论场面多么尴尬,亦从不主动搭讪,除非两个人能找到似曾相似的话题。

    胖子说:“我当的空降兵,当年在师直机关给首长当公务员,我们师长呀,那可不得了,还会开飞机哩……!”

    ——“噢!那你怎么不留队哩?兴许混个一官半职,说不定更有前途!”望斌说。

    胖子说:“我是城镇兵,回家有工作的,谁知竟分配在企业里,唉……!”

    望斌说:“你起码比我强,我如今还是乡巴佬一个,到处打工受气,遭的罪呀!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胖子说:“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白手起家,自立自强!”

    望斌说:“那只是一个谋生的行当,可不是我的初衷……”

    两个人禁不住唏嘘,说到动情处,望斌的眼圈红了。他端起酒盅和胖子哥俩好起来,直到脸色微酡。一会儿,他感觉胃部有些难受,就像突然间装进了许多把刀子,一股酸水涌上来冲到嘴边,他连忙跑到卫生间一阵呕吐。从此以后,胖子来的愈发地勤便,成了小店的常客。

    海棠说:“斌子,别看你平时像个闷头鸡似的,碰到对路的人,你的思路就活泛了,舌头也不打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感天动地,以后记得发扬呐!”

    望斌怔怔地一笑,“揽客的活还不是你打头阵,我充其量只是个配角嘛!”

    后来,小店的生意自然芝麻开花节节高,一些摸爬滚打到机关工作的战友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他们开着公家的小车,很是显山露水,将小店的门脸儿嵌镶得亮光光的。旁人看来,嗨喲!这家店还真有些气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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