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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失去自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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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上闪烁着几颗恒久远的星星,林子里传来獾子的呜咽,监舍里死一般的沉寂。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呼吸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每一个人都若有所思,每一个人都沉吟不语,漫天的恐惧把每个人的神经都麻醉了。

    一会儿,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几个光头的“青皮”开始搜一些人的身体,低沉的抽泣,吭吭叽叽。原来,就在上缴物品时,一些人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体恤钱,以备不时之需。有人小声地咒骂,说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废话,也有人挨了“青皮”们的拳脚和耳光,低沉的嗡嗡声在屋子里回旋,就像一股超声波。

    屋子的一角,有一个敞开的洗手间,门洞已经损毁,只有唯一一扇蹲位,几个人挤在那里竟相屙屎屙尿,好多的人排队候着,等不及的人就在旁边随意遗矢。臭烘烘的尿臊味四下里漫延,整个房间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大马桶。

    望斌的头一直昏昏沉沉的,自从进了这个埋汰人的地方。那么多的人堆挤在一块,颈部呼吸急促,身体成了咸鱼干,就像投进了高速运行的闷罐子火车,天晕地转。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他只好蹴着,像一只费力的虾米。这时候,他感觉腹部便意沉沉,晚餐吃的太多,又喝了点小酒,肚子里浊气乱窜、七拱八翘,出恭的欲望渐趋激烈。他患有痔疮和便秘的毛病,平时上卫生间一般都得三、二趟,今天憋屈起来,情况似乎更糟。他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洗手间方向,人群依旧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被人施了定身法,他的心里懊恼极了,连掐死人的念头都有。无奈之下,他只得提腚定气,一会儿左腿支撑躯体,一会儿右腿支撑躯体,变着姿势跟水泥地较量,与时间抗衡。额头的冷汗愈来愈多,汇聚成潺潺的溪流,很快泅湿了他单薄的衬衣。他觉得浑身绵软无力,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头顶上,一台破旧的老式风扇訇訇地旋转,冷气随风而逝,浸入骨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林地里又响起一阵鸟啼,好像是闷头雀的鸣叫,缠绵悱恻。那时,要命的困意一阵阵袭来,就像绵延不绝的水波,在脆弱不堪的大脑皮层打着漩儿。他笨拙的头颅一会儿磕着了自己的膝盖骨,一会儿又打了个趔趄,磕碰到旁边人的身上。那人也是睡意朦胧,一脸的愠怒,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赔不是。

    一会儿,他终于勉强睡着了,嘴角梦涎四溢——

    朗晴朗晴的天底下,他和海棠行走在寂寥无人的山间,山上荒草凄凄,流光溢彩,一望无际的绿意晃得人头晕脑胀。他看见许多低矮的灌木,绕着山脊飞翔。他看见远山的湖泊,蓝茵茵的,像一面绿宝石,湖藻在浅水里安静地死亡——忽然,两人一脚悬空掉入一个枝蔓遮蔽的陷阱,那是一个无底的万丈深渊,海棠顺手薅住岸边的枯藤,而他却径直跌落下去,他听见自己凄厉疹人的喊叫——救救我吧……!

    “哎呀……!”他一顿手舞足蹈,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这个人该不会憋坏了吧?这么快就发起了羊癫疯!不会呀?才关进来这么点时间!”有人窃窃私语。

    夜那么地漫长!天还是黑黝黝的一片。半夜里下过一场雨水,只有屋外的小虫子还在不知疲惫地嘶叫,作着无声的抗议。它们那么的无所顾忌,完全是一个反叛者的乖张,一副自由者的激昂,似乎要把此间踹出一个窟窿,好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即便风吹雨打、雷电霹雳,它们总是一往无前,不屈不挠地与天争,与地斗,这是多么洒脱的精神境界呵!真有些义薄云天,总是令那些高傲的,正受着屈辱的人类汗颜,他不禁羡慕起这小精灵来了。

    山里的夜晚静悄悄的,这样的时刻最适宜安枕。即便遭受着羁押,人们还是横七竖八地舒展着越来越疲倦的身子。有的人睡着了,牙齿咯蹦作响,发出高一阵低一阵的鼾声;有的人细眯着眼,望着头顶的日光灯出神。时光流逝的多慢呀!一点一滴的似乎屈指可数,难道说它停滞不前了吗?这真是作践人哩!几时受过这样的桎梏呢?

    水泥地又凉又硬,寒气彻骨,望斌发觉下身又酸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正受到双重的罹押,就像如来佛的五指山,压住了桀骜不驯的孙行者。岁月流年,孙行者还有申诉的机会,东山再起。而我们哩,只不过是一群迷失的羔羊,懵懵懂懂等待命运的捉弄。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一群人呵!遵纪守法、尊老爱幼,兢兢业业地做事,勤勤恳恳地持家,虽然生活总是嘲弄人,我们对生活依旧充满着向往,这难道错了吧?就因为我们那为人所不齿的身份?就因为我们谨小慎微的外表?我们在城里没日没夜地劳作,为城里人建起耸入云天的高楼大厦,为城里人的幸福光景增砖添瓦,反过来,却受着城里人无情地打击和摧残。难道说低贱和下作是我们的代名词吗?这个世道为什么总是弱肉强食哩?它禁锢着人的思维,却还禁锢着人的自由!这也太不公平正义了——!

    盼望中,黎明终于来临了,山里甚至传来一些小鸟的啁啾。对于这个暂新的日子,人们抱着太多的期许。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一天呵,每个人都眼圈浑浊,眼睑里粘着一层绿眼屎。他们咝咝地喘气,伸伸胳膊弹弹腿,贪婪地吮吸泥土的气息。失去自由的日子多难受呵!它顽固地摧残着人的精神和肉体,尤其是这平白无故的一场牢狱之灾,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

    “以后呀!千万不能犯傻,这牢饭可不是随便那么好吃的!”有人唏嘘着,谆谆言说。

    海棠昨晚也是一宿没合眼,她抽泣着,泪水模糊了枕巾。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天空轰然坍塌,心中失去了主心骨。

    “出了这么大的事,叫我一个女人该咋办呵?男人还关在号子里,说不定遭罪,也不知倒究咋样……!”

    恍惚中,那个治安小头目的话又提醒了她。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先到了派出所。那时候,迷离的晨光,像一条吐露信子的毒蛇。

    派出所的人说:“早关到看守所了,你还是到那儿找找吧!”

    海棠便踉跄着去找看守所,她也不知道看守所的具体方位,就哭哭啼啼地一路打问。清晨僻静的山道上,几个摩托仔围着她打转,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双腿仍旧费力地往前挪。终于,拨开微曦的晨光,她看见了看守所门楼上那个醒目的红五星,还有为“人民服务那”几个烫金大字,她的心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走进去一看,看守所戒备森严,高耸的大铁门前,已经有好多人排队取号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焦灼无奈的表情。

    她向那些排队等候的人打听,一个人说:“看守所有规定,要关够了24个时辰才放人哩!”

    “天呃!这是什么狗屁规定,这样一来,男人岂不是连工作都丢了,这可是要命的很哩!”海棠的心里如同落了灰,急的六神无主。

    太阳升起来老高了,山间层峦叠障,鸟声啁啁,空气清新的似乎淌出水来。看守所门前的林荫甬道上,三三两两的人质不断被保释出来。海棠急了,连忙跑到办事窗口询问,工作人员告诉她耐心等待,时间到了自然会通知她。

    “啥时候才到时间哇?”她急的满头大汗,禁不住嘤嘤地哭泣。旁边一个男人似乎有些怜悯,对她做了个暗示性的动作。那手势她再谙熟不过了,每次到邮局汇寄那几张微薄的老人像,营业员就是那样的动作,几乎不用机器,因为机器呼啦一下就蹿过去了,没有手指拣来富有成就感。

    海棠舍不得那一张“老人头”,辛辛苦苦赚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就像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都给这帮贪心鬼吃了,自己拿什么活呵!她于是哭得更凶了。服务窗口的一个警察似乎动了隐恻之心,对她说:“小姑娘,莫哭了!交上三百元就给你办了吧!”海棠这才止住了哭泣。

    望斌从监舍中出来时有些蔫头蔫脑,猛烈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神经质一般,拽住海棠的手就匆匆往外走,似乎要挣脱这个是非之地。林子里蓦地掠过一只麻雀,像一颗飞翔的子弹,惊得他惶惑不已,刹时止住了脚。

    两个人出了山道口,就看见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它们翱翔的姿势,如一抺惊鸿,撇去山里的宁静。望斌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这才看清了海棠红红的眼圈和迷漫的泪痕。他激动地抱住了女人,心有余悸地说:“蓉!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非得到樟木头修铁路不可!”

    海棠说:“为了救你,我甚么都豁出去了,以后你可得对我好哩!”

    望斌说:“那当然了!你是我的大救星嘛!”

    下午,望斌赶到了公司。黄主管说:“你也不必上班了,现在,你已经正式被解雇了!”

    望斌愤愤地说:“解雇就解雇!冇得甚么大不了的,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天涯何处无芳草呀!”

    几天后,海棠也辞工了,两个人就夫妻双双把家还了。心里,望斌就想:“这狗日的深圳,欺软怕硬,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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